白鹤涉水而来(135)
萧霁来到檐下时,朝露并不在,只有那位“君姑娘”坐在廊中。
她正擦拭着自己手中的剑,听见脚步声也不曾抬头。
萧霁停下脚步,站在君姑娘面前,仔仔细细地看了她一会儿。
这样的打量可谓无礼,只是他如今扮作女子,还有轻纱遮面,似乎也说得过去。
君姑娘察觉到了他过久的注视,只得礼貌地抬头看他,微微笑道:“白夫人。”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一句如有针刺,对方说得也别扭,拈酸吃醋般。
称呼实在陌生了些,也幸亏被这个称呼提醒,萧霁才想起了自己如今“聋哑”之事,没有接她的话。
君姑娘并不在意,她起身收了剑,直直地看向他,似乎想让他看清自己的口型:“白兄被仙尊请入房中,说有要事,你既来此,便同我一起等待罢。”
萧霁沉默地点了点头,目光从她衣摆上的纹样掠过。
很美的刺绣,他没有认出是什么花,只觉得面前这个人的气息实在太熟悉了,熟悉到他甚至忍不住偷偷释放了些灵力,想要探查一番。
对方温柔包容的气息十分有礼地容忍了他的试探,萧霁尝试了好几次,没有发现一丝破绽。
她的灵力完全是仙门正宗精纯的术法才能浸润出来的,不掺杂任何杂质,朝露既放心与她为友,路途中必定试探过更多次。
此人的身份应是没有问题的。
但……她出现在此,真的全是巧合吗?
与二人一墙之隔的室内,朝露正小心翼翼地尝试操纵着手中的“天问”。
她甚至没有废多少力气,便如愿让它漂浮在了自己与榻上昏睡的映日宫弟子之间。
“天问”在空中缓慢地旋转着,有斑斓灵光一丝一缕地沉入那弟子额间,不多时,望山君伸指一探:“他已灵台清明。”
朝露刚刚松了一口气,望山君便对那弟子施了一道昏睡法术,随即面色凝重地在房中布了一个隔音结界。
“你这二百年……”
神器横亘在二人之间,望山君欲言又止,转而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仙尊,弟子……”
朝露退了一步,本想行个大礼,望山君却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她:“不必拜我。”
不知为何,望山君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朝露被他搀扶着站稳时,便见他一双眼睛通红。
而在察觉到她的目光后,他眼睫一颤,竟顺势跪了下去。
“尊神在上,受弟子一拜。”
朝露吓傻了,膝盖一软,本想跪下回礼,却一屁股坐在了地面上。
望山君似乎没料到她这番动作,有些茫然。
朝露更是结巴:“仙仙仙仙尊,您这是做什么?”
“你……不知此物何意?”
望山君指着“天问”,蹙着眉一字一句道:“神器认你为主,你身上必定有神器之主的血脉,当年——”
他止住言语,又问了一遍:“你什么都不知道?”
“弟子此番来寻仙尊,正是为了此事。”朝露托着他的胳膊,将这位当今仙门最德高望重的仙尊从地面上扶了起来,“我好像知道一些‘当年’之事,可那些记忆实在太过混乱了,还望仙尊能为我解惑。”
望山君在她对面盘腿坐下,抬眼望向晶石状的神器。
纵然他修为高深、保养得宜,脸颊上还是不可避免地留下了岁月的痕迹,可在他仰头看去的一刹那,朝露竟恍惚在这张脸上看出了几分少年风姿。
“既是如此,我便也将我所知之事和盘托出,你我一番言语,总能窥得一二。”
朝露大喜:“正是如此。”
望山君点点头,继续望向那神器,言语都轻快了不少:“此事要说到……几百年前,那是羲和十二年,我冠礼已成,辞别师门下山云游,一人一剑而已。”
正是柳絮纷飞的季节,少年在人间行侠仗义、不取分文,很快便结识了三位志同道合的伙伴。
“是鹤鸣山上其余三位仙尊吗?”朝露掰着指头道,“明舒仙尊、令雁仙尊和闻争仙尊,不对,武陵君……”
“是啊,那时大家不是出身名门世家、便是少年天才,怀揣着济世安民的理想,面上不显,骨子里却是狂傲无比的。”望山君笑着打断了她,继续道,“狂傲无比,所以总要吃些苦头。”
“第一次诛魔之战后,零散妖魔蛰伏在清平洲疆域内,鲜少作乱,人世间太平已久。我们四处云游,就在路途中,‘四方之战’爆发了。”
“听闻四方之战的首领潜伏在鹤鸣旧址处,我们几人一拍即合,当下便决定上山除魔,还人间一个太平。”
四仙尊鹤鸣逢魔,扬名立万——仙门皆知的往事。
朝露道:“仙尊们当初如此年少,便可将那位魔尊驱逐出山,众人都说,魔尊此时受了重创,若无此事,我母亲杀他也不会如此容易。逢魔成百年美谈,于仙尊们而言,这也算是‘苦头’吗?”
望山君看着她,苦笑道:“可是这个故事,完全不是这样的。”
“——故事原该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闯入了魔尊的禁地,连血战都没有发生,当初……我们的差距实在太过悬殊,他只需要动动手指,便将我们陷入了天罗地网。”
望山君还记得自己在与同伴失散后,遍体鳞伤地闯入了后山的桃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