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涉水而来(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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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山之上的鸣雷聚集得越来越多,望山君自白帝宫顶归来,掠过台边整个鹤鸣山中的弟子,停在了朝露身前。
他手中捧着一方流光闪烁的晶石,那晶石不停旋转,有古字在其间影影绰绰。
原来这便是神器“天问”!
雷声响得更加厉害,恐怕不到明日,整个仙门都会知晓鹤鸣山请出了镇山的神器。
望山君抬手,将神器置于空中,在锁灵台四角站定的四位仙尊见状纷纷抬手,将精纯的灵力注入其中。
风越来越大。
明舒君离朝露最近,忍不住开口:“神器一出天下震动,你若说谎,恐怕郡王殿下也不能为你托底……”
朝露心中“砰砰”直跳。
但眼前情形已经容不得她后悔了,于是她站起身来,迎上了面前的光亮。
“天问”高悬在夜空之下,如同月亮一般散发着幽幽的冷光。
那闪烁不定的光终于落在了少女的脸上,几乎是同时,一缕森然的气息侵袭了在场所有人,符咒泛着红光和腥气,清清楚楚浮现在了朝露的额间。
是忘生!
她身上真的被人下过忘生!
众人来不及惊诧,四位仙尊也只得勉力支撑,继续往神器中源源不断地注入着灵力。
于是一个苍茫古老的女声在天柱之上响了起来。
声为古语,歌则幽远,如同祝祷时的吟唱,恐怕只有几个年长些的前辈才能听懂其间的含义。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冥昭瞢暗,谁能极之?”
“……”
“夜光何德,死则又育?何阖而晦?何开而明!”
大风卷着朝露的长发和衣摆,让她几乎站立不住,她忍着额间难耐的疼痛,脚下一空,低头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那光裹挟到了空中。
悬空的感觉十分不好,失重伴随着眩晕,似有人拿着一把锋利薄刃,顺着她额间的“忘生”重描了一遍,她感觉有血顺着额间淌了满脸,伸手去摸,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她晕头转向之际,忽然感觉轻飘飘的身躯之下坠了一块巨石。
——江扶楚不顾“银蛇”的獠牙,伸手抓住了她的衣摆。
朝露忽而生了一种安定的感觉。
痛楚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天问”的白光映亮夜空,甚至到了刺眼的地步。在无尽的混沌与刺痛当中,朝露掀起眼皮,瞧见有散碎的光火从神器中央四散而出,雨滴一般散在天地之间。
江扶楚浅色的瞳孔中映出一片光亮。
记忆如同翻涌的洪水,为他梦魇中所有的空白填补了完整的画面。
……
少女在西山的天光下好奇地看他,微颤睫毛像是蝴蝶的触须。
她换了鹤鸣山的校服,在那棵丹桂下转圈,衣袂翻飞成圆。
洁白手指抚摸过被山楂砸过的额头,银钩耳坠轻轻地晃,留下一阵水仙花的香气……
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那么清楚。
他盯着白光中模糊不清的身影,缺位的、空落落的心脏在那一刻踏实地落回了胸腔。
一片纷乱里,他听见了自己的笑声。
除了他之外,所有被神器光芒所映的人似乎都有这个感觉,连望山君都紧蹙着眉头,朝被光芒淹没的的朝露看了一眼。
萧霁闭上眼睛,感觉鼻尖掠过一阵森冷的腥气。
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还没反应过来脑中翻涌而出的是什么,便听见身边的洛清嘉粗粗喘气,往后退了几步。
她面色惨白、冷汗涟涟,站立不稳地摔了下去,萧霁伸手将对方接住,同她一起跌坐在了地上。
……
远在千里之外的帝都中,皇帝展昀坐在案前,手捧一卷竹书,思索着给臣下的答话。
御殿昏暗,像是幻觉一般,他看见眼前凭空凝出了一个闪耀的光点。
光点如同溅出的火光一般飞快没入他的额间,几乎是同时,他感觉头痛欲裂。
案上堆的竹卷骤然落地,竹签相撞,如同碎玉。
他恍然意识到,自己好似忘记过什么东西。
……
朝露迎风舒展双臂,不知为何觉得歌唱那首古乐的女声有些熟悉。
很快她便来不及思索这个问题了,无数的声音堆积成山陵朝她压来,有江扶楚那一句“匪报也”,有洛清嘉唤“师妹”,有少年底气不足的“哼”声,还有皇帝和章明郡王交错地呼唤着“阿晞”“朝露”。
猫在沙漠中舔着爪子,慢条斯理:“……这是神的谢礼。”
大风吹过荒漠,卷挟漫天沙尘,在“清平洲界”的古碑边发出呜咽声响。
最后,她从空中乍然坠落,听见有人在问:“你是谁?”
“——你是谁?”
耳边的一切渐渐沉寂,只剩下细微的流水潺湲声,这水声不知响了多久,随后远天传来一声清脆的鹤唳。
再之后,声音全部消失了。
含糊的混沌中有个男声渐渐清晰,在温柔地唤她。
“朝露,朝露。”
第23章 第二十三滴水
第二十三滴水
一颗山楂砸在额头。
视野中原本是一片白光,而衣襟带着兰草的香气,将那刺目的白光遮掩了去。朝露缓缓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枕在江扶楚的膝上。
他垂着眼睛,唤她的名字。
“你睡了好久。”
“是吗?”
朝露迟钝地伸了个懒腰,山楂树上落日熔金,天色已暮。
她想要起身,却觉得身体好轻——随后她便悠悠荡荡地飘了起来,看见了自己的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