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涉水而来(73)
为什么,为什么他非要逼她说得这么明白?
朝露心慌了一瞬,随即被一种莫名的恼怒占据心绪。
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说的是,在那棵松树上,”牙齿在发抖,她尽力压抑,不想叫他看出什么来,“……你为什么不告诉仙尊,是我推你下去的?”
江扶楚垂着的睫毛忽然抖了一抖。
他低着头没有吭声,而朝露全身的勇气都用在了说上一句话上,此时再说不出旁的来。
室内一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当中。
朝露绞着手指,猜测着他的反应。
他会愤怒吗?会落泪吗?
会咬牙切齿地摇晃着她的肩膀,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我可以与你同死,你为何要背叛我?
难道是我对你还不够好?
臆想中的声音在她耳边一句又一句,朝露听得心情莫名,恨不得抬手捂住耳朵。
可她知道,那些声音是从她识海中冒出来的,就算捂得再紧也无济于事。
江扶楚忽然轻笑了一声。
朝露原以为这是自己的幻听,不料下一刻,一只手就落在了她扎得不精心、又睡得凌乱的发上,像从前一样揉了揉。
“你说什么傻话?”
江扶楚冲她笑起来,双眼弯弯,他很少笑得这么开心:“就算是愧疚,你也不必把罪过揽到自己身上,当时情态紧急,我真的是……自己愿意的。”
他在说什么?
朝露紧蹙着眉,却抑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而他继续道:“你不必担心,想是崖底太深,未被狸力吞噬,下坠时我恢复了些灵力,没有摔得很厉害。暗河之下不过煞气浓了些,我与那些怨灵缠斗许久,才受了伤……也不是很重,现如今都好了,你看。”
他伸出手臂凑到她的面前,
流血的伤口已全部消失了,连痕迹都没有剩下,朝露的目光在他光洁的小臂上转了一转,落在他的手指上。
那枚青草指环仍旧在他的食指上,碧翠如昔。
不对。
她攥紧了手指,干燥的枯草戳着手心。
她想要出言反驳,却连记忆都变得模糊起来。
崖上风声呼啸,江扶楚忽然对她说起枕下的桂花糕食谱,说起新磨的玉篦,让她一定要好好生活。
不对,那不是安慰!
——比起安慰,更像是嘱托。
嘱托?
可是只有远行之前,才需要嘱托啊。
那时,他还解下了自己手腕上缠的长带,系在了常寂的剑柄上。
江扶楚心细如发,就算她不说,他难道察觉不到树干将断、只能容下一个人?若非他自己知晓自己将要坠崖,又怎么会解下那条长带?
——他根本没有想别的,在那一瞬间,他就已经做好了选择。
朝露闭着眼睛伸手推去,却根本没有碰到他。
只有指尖感受到了那件外袍的触感。
为了不叫她阻拦,他没有回头,最后也不过是小心地触碰了她紧抓着常寂的手背。
白衣身影被深渊吞噬,树枝试图挽留,只撕扯下了他的一块衣摆。
雪中何以赠君别,惟有青青松树枝。
从清阳山回来之后,朝露满心不安。
怕他死掉,怕此局作废,怕完不成任务、弄巧成拙。
但这一切她在动手之前就想了千遍万遍,原不该如此痛苦的。
而此刻,她终于想起了自己失魂落魄的缘由。
她没有碰到他,他是自己跳下去的!
朝露惨白着面色看向江扶楚,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一样。
江扶楚有些不安地唤她的名字。
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他温柔的呼唤,朝露,朝露。
为什么、为什么在生死之际都要做这种选择?
你难道就不想多问一句,我是不是真的想要推你下去?
她忽然觉得自己从前的盘算都非常滑稽,就算她自己克服了那些莫名其妙的愧疚,下了自以为是的“狠手”,也根本没有任何作用。
“朝露——”
不顾江扶楚错愕的声音,朝露抬手自欺欺人地捂着耳朵,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第38章 第三十八滴水
第三十八滴水
慎心阁修在璧山山脚,朝露从阁中出来时迎面撞上了正与明舒君说话的望山君,望山君见她情态,有些意外:“朝露,你怎么了?”
朝露还没说话,就听明舒君冷哼一声:“除了担心她那好师兄,还能是怎么了?我听人依说,这些时日她食不知味、寝不安眠,你看看,好不容易捱到人醒了,怎么没多说两句就跑了出来?”
朝露心乱如麻,哑声道歉后就想走:“惊扰仙尊了。”
不料明舒君看见她通红的双眼,反而有些心虚,不由分说地拽住了她的后颈,将她拎了回来:“你最近没好好休息罢,瞧这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别落了什么病根,叫你母亲担忧……”
他一边说着一边为她把起了脉,望山君在一侧捋须叹道:“明舒,你若是担忧扶楚,便进去看他一眼,扭扭捏捏地站在这里算什么事儿?”
“担忧?”明舒君冷笑了一声,“我有什么可担忧的?”
朝露有些意外地瞥了他一眼。
从前在慎心阁中,明舒君咄咄逼人,一心认定江扶楚是魔族中人,甚至布局引她出现,执意查验江扶楚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