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舟那时正在写一个复杂的数学公式,头也不抬地说道:“怎么会是废话呢?那明明是……”
说罢,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即住了嘴。
林赛兴致勃勃地等着他的下文,谁知他却闭口不言,让她更加好奇了。
“什么嘛什么嘛,于你而言到底是什么?”
裴文舟看着她灵动而耀眼的双眸,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揪了一下,胃部一阵痉挛。
他躲开她的眼睛,手指却因为紧张而缓缓收紧,嗫嚅道:“总之不是废话。”
“哦——你果然是被我的魅力所折服,努力想要为我分忧解难、消愁解闷吧!”
林赛摆出一个自以为很帅气的姿势,嘴角几乎要翘到天上去。
裴文舟不以为然,重新拿出一张演算纸算了起来,冷笑了一声,立马打断了林赛的自恋。
“下节课老张要默写基本积分公式。”
林赛大惊,急忙去翻看课本:“什么什么?在哪里?我来临时抱一下这个公式的臭脚。”
熟悉的笑容再度出现在裴文舟那张欠扁的脸上。
“首先,我们没学基本积分公式,那是高等数学才会涉猎的范畴;其次,你手上拿的是生物课本。”
林赛觉得没脸见人,于是干脆把自己的脸埋到生物课本里面去了。
裴文舟还在写些什么,铅笔在纸张上划出沙沙声,他思维敏捷,笔尖也在纸张上流畅地滑动着,几乎没有停顿和改动。
她转过头去,盯着裴文舟的侧脸,周围满是同学的嬉笑怒骂,以前在这种时候林赛会感到异常孤独,但现在却不会了。
“所以,裴文舟,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对吧。”林赛有些小心翼翼地确认道。
“因为你把我当做朋友,所以才会听我说话,对不对?”
听到这话,他的笔尖抖了一下,一个字母被写得歪歪扭扭。他当时没有回答,也没有看林赛,只是继续写他的东西。
而林赛还认为他已经默认了,傻乎乎地高兴了好久。
直到毕业前夕,一本厚厚的书从他的书包里掉了出来,那本书躺在地面上,内页向上张开着,以致于林赛一低头就看到了上面的内容。
[选择林赛·贝格(以下简称LB)作为研究对象主要基于以下几点考虑:
1.幼年丧母,寄养家庭氛围极度压抑,LB在青少年时期曾出现过自残现象。
2.LB的深层人格发展似乎背离了传统心理学当中的假设,我们一般认为XXX,因此,我们有理由假定XXX,并使用质性研究的方法来XXX]
虽然有些术语林赛没有看懂,但她完全明白了一件事。
裴文舟的安慰行为并不是出于对朋友真正的关心,而是因为林赛是他必须要关注的研究对象。
她所以为的在意,只不过是研究者对于被研究者的凝视与观察。
这种毛骨悚然的想法让她全身发凉,她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似乎有很多黑色的节肢动物正慢慢爬满她的皮肤。
但她的脑子却异常清醒,她弯腰,捡起那本沉重的本子,塞到裴文舟的书包里,然后转身,想要离开教室,却在走廊里碰到了他。
他往林赛怀里塞了一本纪念册,清澈的棕色眼睛注视着她,充满了温和的笑意。
“我已经给你写好毕业留言了,上面还留着我最新的终端账号……”
说着说着,裴文舟才发现林赛在发抖,他有点担心,生怕她摔倒,于是伸手去扶。
可谁知林赛突然侧身而过,避开了他的手。
温热的液体洒落在他的手背上,裴文舟立即转身,想要抓住林赛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她跑得飞快,边跑还边大声喊道:“我……我想上厕所,你别跟过来。”
声音扭曲又嘶哑。
裴文舟以为她会回来,在教室里等了很久,结果有人告诉他,林赛回去之后马上就收拾东西搬离了宿舍。
裴文舟没有多想,觉得到联邦以后仍然可以通过终端联系,但他发给林赛的消息就像沉入海底的小石子,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复。
原来,她在那时就知道了一切,所以,当天那滴温热的液体,不是裴文舟的幻觉。
放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裴文舟抬眼,看到弧光灯下林赛略显苍白的脸颊,她的眉眼已经褪去了少年时的稚嫩,变得凌厉凛冽。
在这双眼睛之下,一切谎言都无所遁形。
“是的,我接近你的目的的确不纯粹。”
“但是,一个月之后,我终止了研究。因为当时我也饱受情感和道德上的折磨,而之前,这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状况。”
“林赛,其实我也和你一样,并不善于处理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在遇到你之前,所有的情感只不过书上空洞的文字和由量表转换过来的数据。”
裴文舟顿了顿,声音凝滞喑哑,“如果你当时能翻过书本的那一页,你就能看到我在背后写了一段文字。”
“致林赛·贝格:
我深感自己的浅薄与卑鄙,任何数据与分析都无法还原出一颗赤诚的心和一双温暖明亮的眼睛。
你让我明白,世界上有比真理更为可贵、更值得追求的东西。
我向你献上愧疚与歉意,还有一颗迟钝而谦卑的心。 ”
寂静吞没了整个空间,将房间内的色彩分割为黑白两色,一切都显得那么沉重窒息。
裴文舟的手心里沁出了些冷汗,黏糊糊的,他的脑子一片混沌,几乎快要停止思考。
忽然,林赛迸发出一阵轻笑,琥珀色的眼珠又恢复了以往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