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虽是温声细语,却字字如洪钟,敲入了佩梅的心中,驱散了她心中因皇帝而起的种种惊颤骇怕,心中积累的阴寒也因此有了渐暖之势,佩梅听着愣了,她怔怔地看着祖母,喃喃道:“奶奶,你怎知梅娘骇怕?”
老夫人闻言鼻头一酸,眼泪险些冲上眼眶,她自是忍下,与孙女儿怜惜道:“孩儿啊,即使是你祖父面见那位天颜,回去也得休息十日半旬方才回得来神,你才是个小孩子呀,你祖父与父亲说起此事来,每每为你担忧,又每每觉得你虽外表柔弱可内在刚强,必度得过那强威来,可不管如何说来,你母亲与我,是心疼你的啊孩子。”
佩梅的泪又涌上眼睛,她泪眼看向母亲,却见母亲坐在那静静流泪,母亲那副安静流泪的模样,似是她早就如此哭过千百道了。
那是一副无能为力的泪模样,佩梅啜泣,却是在祖母怀中坐直身来,拿出袖中洁帕,倾身朝母亲靠去,脸上嫣然笑道:“娘亲,你今日瞧见了,孩子可是一切皆好?”
佩夫人怀拢着她,闭眼泣道:“是极,是极。”
清秀的小娘子,脸上还带着少女的天真幼稚,可她的眼,沧桑怆惶,那细细的柔荑,如今如农家少妇,上面爬满了细茧。
一切皆好呀,那个好字,就像一把钝刀子,在细细割她这为娘的肉。
第176章 这人间冷呀,这人间也暖。
宫中不留饭,来客早早在宫门口前等候,经过检验,来到内宫已近辰时末,呆不得一个时辰,巳时末午时初,便得离去。
今年皇帝开恩,允许后宫五品以上的妃嫔娘家人进宫探亲,这只是家人住在都城的妃嫔才能得此恩荣,那娘家都城之外的妃嫔皆只能以泪洗面,便是家在都城的,得信晚了,或是家人耽搁了时辰,没进得宫来,她们也未能见到家人。
这一日,后宫哭声不断,几家欢喜几家忧,喜也掉泪,忧也掉泪。
佩梅哭得也不少,可在祖母与母亲离去后,似是她们带走了她心上的大石头,她一下便欢喜了不少。
家里人给她送来了两对高僧护持的玉佩玉壶,母亲怜爱她,亲自为她带上一套,佩梅征得祖母与母亲同意,在她们离去后,把余下的那对,亲自戴到了丁姑姑的脖间和腰间。
姑姑病重,婉拒了佩老夫人与佩夫人的求见,不多时,见到小娘子雀跃跑至床畔,不由分说便给她挂上了些许东西,她精神一振,听小娘子叽叽喳喳说了这是高僧护持之物。
等小娘子说道她祖母和母亲日日给菩萨上香,会请菩萨保佑姑姑长命百岁,丁女听来颇有一种荒诞。
这该是娘娘和太子妃享的福罢?怎地到她身上来了?
虽是荒唐,可小娘子眉目飞扬,洁白的脸上飞霞游走,不见丝毫病容,哪见昨日苍白之颜色,丁女望着她,怔了。
待小娘子说罢,丁女起身往床背想坐靠起身,小娘子忙不迭过来扶她,那滚烫有力的小手,是丁女冰冷的身上唯一的热度。
丁女感受着,一待坐好,小娘子拉过她的手,一节一节地拔弄着,减轻着她手间的痛苦,丁女那被疼痛煎熬着的心,好受了些许。
这人间冷呀,这人间也暖。
“姑姑,兰女医说,这段时日她在禄衣侯府里给您做温补减疼痛的药丸,等到正月过后,就送进宫来,到时,您身上就会轻快不少。”祖母与母亲带来了诸多的好消息,佩梅眉飞色舞,便是此时外边儿阴沉的天色看在她眼里,也只觉这风轻云淡天也明,是那人间好光景。
“是罢?”小娘子的欢喜与跳跃如此难得,丁女打起精神,淡淡道:“你祖母身体好吗?”
“好!”
“母亲呢?”
“母亲,”小娘子想说好,但这是姑姑,她缓缓摇了头,与姑姑说着知心话:“母亲不太好,母亲是个喜欢把心事藏在心里的,她担忧我,担忧哥哥,心疼父亲,尤其担扰我。”
“姑姑,”小娘子轻轻摁着姑姑青肿的手臂,脸上的笑容消失,“我不是个好女儿。”
“没有不担忧儿女的母亲,你便是好,她也要担着两分心,不担心,便不是母亲了……”丁女想起娘娘的太子,淡淡道:“担心也无用,你得争气,你得强过你母亲,若不然,你也做不好这儿女,你们这般的儿女从来不是那般好做的。”
太孙这儿子,也没做好,只能母亲以死铺路,带走压在他头上无所谓他生死的太子。
当父母难,当儿女也难,子孙缘,几个差池,几个不顺心,便能结成这世上结仇最深的冤家。
“是呢,姑姑,我知晓。”
孩子已是做得不错了,丁女想对她仁慈一些,可将将这般想着,她心下冷不丁一狠,又冷冷道:“下次做事,就在脑子里先想上几道。如今我还能活几日,还能帮衬下你,等我死了,太孙也死了,你家里也靠不住了,他们还得靠你的时候,你若是还是那般感情用?*?事,说话做事不经脑子,你们佩家要是因着你抄家灭门,全是你之过!到时候就算你还几生几世,这债你也还不清!”
小娘子脸上的飞霞顿时褪去,只剩一片苍白。
她讷讷看着丁女,嘴巴微张,失魂落魄一般惶惶。
她便又是那个可怜又惊慌失措的小娘子。
“听到了吗?”丁女话语冷酷,丝毫不留余地。
小娘子大大瞪着眼睛,满目惊惧,缓缓点头。
“姑姑,”她眨了下眼,如豆大般的眼泪从她的眼里往下滚落,“梅娘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