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佩后(298)

皇帝起床了。

皇帝漱口了。

皇帝喝水了。

皇帝打长寿拳了。

皇帝准备用早膳了。

皇帝看他的信了。

佩准瞪目,看着吴公公把几张他极为眼熟的白宣纸送到皇帝的眼前。

咕嘟……

佩大人咽了口口水。

这般不掩饰的吗?

佩大人提着笔尖的手发难,不知如何细写。

转念一想,当朝陛下让记录他起居的书记官每月只记两日的衣食起居,这起居记,鸡毛蒜皮的小事皆可写,涉及到国家大事的,当晚必有大内总管出现在书记官面前,告知书房该如何起笔起居记。

历史是人写的不假,当真是在世时的皇帝想怎么写,便怎么写。

他们卫国陛下,最是喜欢史官记下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若是有史官写他甚好屠宰,他便会屠宰此史官全家。

佩准不喜欢被人抄他佩氏满门。

他毕生孜孜以求的,便是不被抄家。

是以,只转念之间,佩在人便专心写下一行字:膳隙,陛下观信。

吴英转到他身边,看到他写下这几字,眼上长眉舞动,公公道:“陛下让你过去。”

佩准放笔,朝他拱了下手,快步走到皇帝的膳桌前,一把跪下。

皇帝晨间好以静养神,极不喜人言语,佩准跪下便朝顺安帝抬头,眼神里装满了热切殷盼。

好一个狗腿子,吴公公瞟他一眼,随便转过背,便与佩大人站在了同一边。

他服侍皇帝用膳时,不想看佩大人那张于年龄不符的热切老脸。

皇帝不小心看了佩大人一眼,一眼过后,皇帝嘴里那口温热的玉耳丝也不甚可口了,便指了指他侧目方才能看到的凳子。

他手一指,佩准狂喜,打蛇上棍,快快起身,连连拱手朝皇帝作揖,这作揖将将作完,他屁股已然贴在了凳子上。

佩大人一派心满意足,正襟危坐,对着皇帝笑容满面。

他儿子,就一点也不像这位佩大人,顺安帝还是喜爱那个冷若冰霜的佩子。

至少人家不爱笑。

这父子俩,当真是两派模样,一个天天笑口常开像弥勒佛,一个像要屠尽天下不公事的怒目金刚。

顺安帝老了,喜欢那些把愤怒不平写在脸上的年青臣子,不喜欢这些笑里藏刀老奸巨猾的老臣,总有种这些老臣一笑,天下准没好事发生的感觉。

他哪怕见佩准的老父佩圻,也比见这气人的佩准强。

爷孙三代,坏了中间这一个,佩家的门风也是被佩准坏了。

“这砌刀十八文一把,”顺安帝喝了口粥,顺了顺气,手按着桌子上放的信纸,看着那价目钱道:“谁家的砌刀十八文一把?”

“嘶,西市打铁铺艾铁匠家的。老臣想想,是在二十二年前,因因缘际合,我在他们家的铺子里面随缘参了点份子,这价钱是便宜了之后的,这里头减了我那部分利钱,也除开了铁匠铺的利钱,他们家也不好意思挣我的,且这砌刀用的也不是好铁,是老臣去了铁匠铺子巴拉了一下他们不要的废碴子,又去了工部买了些工部便宜卖的下等铁砂炼的铁,打把的木头棒子,用的是铺子里本来就有的,也不花钱,就这般合计着,砌刀成本就定在十八文一把。”佩准详详细细,把来龙去脉皆一一道来。

一般砌砖头用的砌砖刀,至少在八十文一把。

他的话,让顺安帝多看了他一眼,皇帝问:“这就能炼出铁刀来?”

“能。”

“什么样子的?”

“已经炼出来了几把,下月到臣来始央殿当值,臣给您带来看一看?”

皇帝看着他,不语。

佩准飞快道:“下午,下午,下午老臣一散值,就去拿刀送进来。”

皇帝收回眼,又看下面的价目。

佩准定的物料价目低到匪夷所思,若是卫国物什皆这般便宜,卫国该是何等富有,富得流油还是轻的。

这宫里采办若是按佩准定的来,顺安帝莫说养二十万士兵不用发愁,便是养二百万又何妨?

顺安帝指着价目又问了几个价目过低的东西,问罢,发生佩大人的生意也是做得极大,他下意识便想嘲讽他这臣子几句,可一抬首,佩准那一头白发首先映入他眼睑,佩大人那身洗浆得发白的官服也进入了他的眼内,他那句嘲讽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口。

佩家不富。

这都城,谁家有钱,谁家没钱,顺安帝心里有数。

便是凤栖宫那小娘子手头里的钱哪来的,顺安帝也清楚。

至于佩准有份子的这几个铺子,佩准是如何参与到里头的,顺安帝也在探子呈上的信报里看到过详情。

一脸喜笑的佩准,所说的话句句属实。

佩准把油滑端在脸上,可在皇帝面前做事从不掺水份,是便是是,不是便是不是,经他手所做之事,所说之话,经得住细查。

这便是佩大人的生存之道,让同僚看不起他,不把他视若威胁,让皇帝便是想砍头,也不至于到把他的头砍掉的份上。

“为何把价钱定这么低?这次不怕打眼出风头了?”皇帝提箸吃菜,淡淡问。

佩准犹豫片刻,苦笑道:“便是打眼出风头让人骂的。我家那孩儿也不知道从哪吃的熊心豹子胆,要改宫制。老臣看您也是准了,可这后头的骂名,我家那小娘子是担不住了,老臣想着,能分担一点是一点,至少前朝这股火,先发到老臣身上,那小丫头刚大病初愈,又送走了丁大人,这下急于求成又想出这么个馊主意,她是恨不能把十年的事在一年里做了,她糊涂,老臣却得想着怎么保她的命,保佩家的命,要不就算她哥哥纵然有那三头六臂,也救不了这两个小糊涂鬼。”

上一篇:微月临春阙 下一篇:回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