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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后(312)

大厦将顷,等到顺安帝上任,佩圻看皇帝力挽狂澜,手中剑从不息,佩圻也曾为之心焦,不断在心中演练卫国未来,可他算来算去,还是觉得皇帝没有丝毫胜算。

皇帝在做困兽之斗,佩圻便一如既往,作壁上观。

家中孙儿小时也曾质问他,为何吃着天子给的饭,不为天子解忧愁。

佩家仅是小史之家,他们是历史的奴役,是文字的奴仆,他们必须置身事外,才有佩门的千年传承。

孙儿说无视黎民的性命,忽视君王的困境,佩家跟那夹着尾巴求生存的狗又有何区别,这传承要了有何用?

当时,他与他儿,对着如此发问的孙儿,皆一言不发,沉默如石。

佩门三代,佩圻小时如此问过父亲。

佩准小时也曾如此问过佩圻。

换到如今,换孙儿如此朝他们发出他稚童的不解。

佩圻与儿子,一如当年自己的父辈一般,对提出问题的后代,沉默相对。

人生,是一个很漫长的时间。

人性,是一只只阴暗的爬虫,爬在历史的各个角落,告知后来者,我曾杀人无数,吃人无数,我视他人如草芥,我视百姓如蝼蚁,我吞掉了无数条性命,而他们连名字也不配有。

比如,史记上,周顺帝三年,南方雨三月,死五十万。

佩家的秘史上,那一年,顺帝上位三年,南方下了三个月的暴雨,瘟疫暴发,涉及周都,有大臣上书屠城,顺帝屠一城,可周都还是有瘟疫者频频发生,顺帝又屠一城。这时,周都内宫出现了瘟疫者,顺帝清空后宫,杀五千余人,连带下令,屠尽南方六城,计二百九十万人。

屠城的将军及士兵,分瓜了这些屠光了百姓的城池,拥城池为王。此次封赏,乃周王朝十六年后灭亡的主要原因,其中最大城池的城主,成了郑王朝的开国皇帝。

最大的刽子手成了开国皇帝,在史书里没有留下片刻痕迹,史记上写的是周顺帝后期各地民不聊生,有城邦城主不忍黎民百姓受罪,揭竿而起。

这便是历史。

由强者书写。

佩门的传承,便是给历史写出另一道样子,有些历史,他们的后来人在当时可以改写,更多的,正史还是会只字不变,佩门没有做出改变历史的能耐。

佩门也是一个需要继承者认同先辈理念,方才能继续传承下去的人家,他们随时都会消失在历史从不会提及的小小角落里,不予人而知。

他们也活在风雨飘摇之中,只是心性让他们沉默不语罢了。

稚子尚小,无法明白世事的复杂,人性的肮脏,他赤诚善良,他想为每一个他看到有困境的人排忧解难,皇帝和百姓在他眼里,是一样的,是有困难就要帮助的人。

等他像他父亲一样的年纪,身边皆是一些搜刮百姓的钱财拼命往上爬的同僚,等他朝人伸出援手,那受助之人却想砍掉他的手,甚至要杀掉他的命,霸占他的钱财,凌辱他的妻女,高高在上,洋洋得意,庆祝自身的强大时,兴许那一日,他会明白,这世间事,从来不如人所向往那般美好。

孙儿没有等到为官时,就明白了。

他十来岁在书院那等争锋不断的地方就懂了不少事,等到妹妹进宫,一朝梦碎,小小儿郎终长大,也成了那心思深沉的筹谋者。

长大的孙儿不开心,佩圻知晓。

可世道便是如此。

人生在世,能够实现自己梦想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数人皆还沉醉在梦里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成为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便好似,毕竟几人能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不用父爷解说,稚子便明白了小时那日父爷的沉默为哪般。

父爷心痛,无奈,沉默,一如当年他们的父爷对他们一般。

这便是佩门,随时有消失的危险,可每一任佩氏继承者,皆会接受现况,负重前行,绝不让自己断根,哪怕需为此殊死一博,拼尽全力。

就如此时,他儿,他孙,还有他。

佩家没有束手就擒的儿女,也没有原地等死的老不死。

风雪压我两三年,我笑风轻雪又绵,佩圻看着先辈所写的那一排家族绝地求生的记载,老迈的脸上,笑容清淡。

佩门,从未畏惧风暴,几百年前如此,几百年后,也是如此。

他们将生生不息。

佩圻展纸,提笔沾墨,给孔鲁两家背后的当家人写信。

他要为佩门殊死一博,也就意味着,他将带着佩门带起的风,把风探进历史当中,吹散一些本该不被吹散的乌云。

佩家,下场了。

……

深宫不知墙外事。

深宫内,佩梅只知那新来的周公公温文尔雅,便连容貌也与一般公公不同,显得清秀许多。

他对她很是恭敬,却是不卑不亢,言行举止之间自有一股风流之意。

这瞧得佩梅心中颇有些怔愣。

周二公公如若不是一介公公,他与她尚未出嫁时见过的那些风度翩翩的师兄弟们,还有兄长的同窗们的样子并无二致,相差无几。

他们在各家家里,皆是各家家中的龙凤,佩梅从小见多了他们,来了宫中,威严的,冷酷的,阴鸷的各类长者见了不少,再复见有往日常见仪态的人出现在她面前,心中徒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年少时的简单,已成为了她回不去的梦,家也成了她回不去的家。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

此情已成追忆,只是当时她当这是平常。

佩梅也无法回到过去了,她便是心有所感,脸上也是不显,对着周二公公也是温润有礼,客气而又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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