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涯(133)
谢仲初不相信人性。尤其是不相信与高清永为伍的人。
他停在门口徘徊不定,推敲着各种细节,妄图找到蛛丝马迹。墙边又传来动静。
这次落下来的是个重物。
谢仲初靠近过去,闻见了股淡淡的血腥味,弯下腰将东西拿起来一看,才发现是截断臂。
血液浸满了衣衫,还未干透,于是也沾上了他的皮肤。
谢仲初头皮发麻,甚感晦气地将东西甩了出去,心里大叫:这女人疯了!
他举着灯房间里打转着走了两圈,右手五指微张,手心粘腻的触感不停刺激着他的大脑。
片刻后他再次走向那截残肢,就着火光检查它的切口。
血肉模糊的伤口处混着不少碎裂的骨片,该是行凶的兵器不算锋利,但此人下手颇为利落,仅凭余劲便将手腕剁下,确是高手所为。
看来付丽娘言语不尽数是假。宋回涯当真避开了机关,潜入山上大开杀戒。
谢仲初一张脸黑得滴水,血气上涌,额角青筋分明暴突。绸缪良久的棋局竟是盘盘落空,一字未落!那层层垒砌的压力,如同千仞山峰扛在他的肩头,叫他再难镇定。
他深吸一口气,无措地踱步,恼恨之余还有从心底翻腾而起的迷茫与畏缩。
听见那头又传来什么物品掉落的沉闷响动,以为付丽娘还在往他这里抛尸,心头更是邪火燎原,充斥着想要杀人的邪戾之气。
谢仲初朝上空咆哮道:“付丽娘!你够了没有?!”
东西堆叠起来,发出金属撞击的低鸣。
谢仲初定睛细看,见是数把兵器。
他自己请来的人,即便那群武者来时未带什么名兵利器,可江湖人对刀剑最是关注,交谈中扫过两眼,也能认得。
的的确确是他找来的故友。
死了那么多人?
那么多江湖成名之辈,杀不过一个宋回涯?
谢仲初不敢置信。
他心底冒出个念头,怀疑付丽娘许已倒戈,在帮着宋回涯屠杀山上英雄。
很快这想法便叫他自己反驳,觉得太过无稽之谈。站不住脚跟。
此时山上又来一信。
谢仲初放下灯盏,飞速打开。
付丽娘说:“宋回涯挟持我儿入机关,已是负伤。你那帮朋友现今不肯再出手,决意离去。谢仲初,你来我木寅山庄若只想做狐鼠之辈苟缩度日,算我看错。但我儿若死,我便敞开机关大阵,请宋回涯入山!届时看你谢仲初又能独活几日!”
这女人果然是疯了!
谢仲初折好信纸,面色沉重,嘴唇干得起皮,舔了舔,舌尖尝到些微的腥味。驻足片晌,终是下定决心。带上佩剑,推开大门,走进石道。
前方有多个路口。一条向上,两条向下。
谢仲初靠在墙边,沿着最右侧的道路谨慎走动。往下走出约莫一炷香时,他蹲下身,屏住呼吸,将耳朵贴在地上,试图探听下方的动静。
“咔……咔……”
连贯的机关转动声沿着山壁传递过来。
数丈之下的山底通道,阵中机关已被触动,数十道坚韧丝线沿着石墙上的轨迹交错切割。
身形挪转间,衣袍甩动的猎猎之声在狭小空间内回荡,严鹤仪眼前的光色一阵忽明又一阵忽暗,不敢眨动的双目中倒映着一角衣袍从头顶飞过,被锋利的丝线割断,悠悠落在了他足尖前方。
严鹤仪吓得三魂不见七魄,出口喊道:“梁洗!”
以刀身抵住丝线,被生生堵在高处墙角的梁洗甩了下头,分出一抹余光看向下方,眉头紧皱,从咬紧的牙关里挤出一句话:“叫什么!”
严鹤仪紧贴着墙面,感觉梁洗的汗滴在了自己脸上,不敢抬手去摸,肌肉抖动,脸色煞白。
梁洗两手发颤,快要支撑不住,骂道:“这破地方,活人能过得去才是见了鬼!”
严鹤仪急说:“那怎么办!我就说了,不如认宋回涯做我亲娘,等她来救!”
后方石门紧闭,此时再要倒回头去,已是不及。
第062章 逢君拾光彩
梁洗张口正欲说话,胸口气息一动,手上刀片被机关中的巨力压得偏斜,下滑了半寸。
抵抗中刀身发出一道短促的、几乎能刺破耳膜的尖锐噪音,而丝线也随之迫近一分,逼得她手臂曲折,以一个极艰难的姿势苦苦擎架,当真是命悬一线。
严鹤仪被那一声听得头皮发麻,瞪大了眼,透过墙边反射出的漾漾寒光,发觉严家那把传承百年,刚硬不摧的绝世宝刀,在机关压迫下,竟隐隐有所弯折。
他想出声提醒,又不敢轻易开口,怕叫梁洗乱了分寸。
而梁洗自知不能硬敌,千钧一发之际,索性把心一横,不要命地松开只手,学着宋回涯先前那般,将刀推了下去,抵在丝线上,人也跟着从缝隙里跳下,单脚踩住刀身,另一脚蓄力往墙上用劲一蹬,人跟纸片似地从交缠过来的网格中鱼跃而出。
那刀顺着她足尖的力道,围着丝线转了半圈,从高空抛落。
梁洗千难万险地逃出死地,双臂下垂,肌肉已是不自觉地开始颤抖。她不敢多喘半口气,脚下一点,再次腾跃而起,避开数道交集的线条,抓住宝刀,退至墙边,与严鹤仪四目相对,叫道:“赶紧想想办法!你也就一张脑子比我好使那么半点了!”
严鹤仪虽躲在机关疏落处,可全没有梁洗那般蛮横霸道的力气,是断不敢与之交锋的。目下自己亦是抱头鼠窜、步履维艰。本就心烦意乱揉成一团,被梁洗一催,脑瓜子里仿佛有一万个声音在嚎叫,他跟着崩溃喊道:“别吵!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