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涯(277)
清溪道长跟了上来。
宋回涯说:“你没与我说实话。我师弟的事,连我也骗啊?”
“宋小友不也有事瞒着老道嘛?”清溪道长在嘴上做了个封口的手势,“事以密成,宋门主多多见谅啊。”
“来了多少人?”宋回涯问完就后悔了,说,“算了,我不问。”
陆向泽笑道:“大梁先行的轻骑目前有五千人,他们那边说也有五千兵马等在京城外,城中还有部分人马接应,我猜他们没对我说实话。但关系不大,我们后方还有两队支援。若实在强攻不下,就反杀回去,与大军会合。”
陆向泽心绪复杂道:“这一路过来,阿勉说得不错,宁帝年老昏聩,宁国又安定太久,积重难返,早已忘记强敌环伺在侧,疏忽防遏。边关的士兵受战事磨砺多年,尚有一敌之力,这些繁华城镇里的将士多是瓦合之卒,不堪一击。我们这么些人,打不好说,逃不成问题。”
宋回涯又问:“那什么时候动身?”
“很快,但不是现在。兄弟们有几日没好好阖眼了,先休整队伍。”陆向泽说,“师姐也去睡吧。这里有我盯着。”
他难抑胸中澎湃意气,眸中精光如炬,长长吐息道:“就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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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阿勉躺在床上闭目假寐,府中仆从匆匆跑来传报,说是陛下召请。
他披衣起身,跟着等候的内侍去往宫城。
一路上阿勉沉默寡言,不停思索着自己虽有可疑,但该无确切破绽泄露。
魏玉词被他失手“打死”,儿子因哭闹着要母亲,被他送往北章。除非能直接抓住魏玉词,否则无从定他死罪……
阿勉理智明白,如若知道他是大梁人,宁国皇帝早已命人将他乱刀砍死,可依旧胆战心惊,宛如在步向刑场。
直至迈入殿内,在通明的灯火中发现里面已站了几位老臣,绷紧的心弦才勉强松懈半分。
众人皆是从睡梦中被突兀拖起,表情还颇为迷惘。互相对视后行礼问好,怀着忐忑的心情,寻找相熟的人打探消息。
阿勉找了个位置独自站着,掀开眼皮,对面是与他素不对付的三哥。
对方厌恶的眼神落在他身上,阿勉懒懒转了个身,无视他的打量。
不多时,宁国皇帝安伯益走入殿内。
他身后跟了四名护卫,刀不离手,将他周边围成铜墙铁壁。
宫殿外也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听动静是一群披盔戴甲的亲卫,在将这座宫殿团团围住。
阿勉跟着众人上前行礼。
安伯益年近六十,案牍劳形,早已是一身伤病。不过年轻时体魄雄壮,支撑着他的身躯,加上霸主天下的心气,叫他维持着气宇轩昂的仪表。
此刻那种豪迈充沛的劲头好似不见了,萎靡不振,颓势令他一夜苍老。
安伯益在上首坐下,摆摆手,命内侍给众人搬来椅子,抬手略一下压,示意众人都落座之后,语气亲近地开口:“你们皆是我心中可信之人。”
一干老臣正襟危坐,神态惶恐。
安伯益说:“昨天,城中有人发现一封边关送来的密信。”
他说到这里,气急败坏地唾骂一句:“废物!一群酒囊饭袋!”
不知是冲的谁。
骂了两句,仍是郁结在胸,悻悻道:“用以记录内容的玉片被人砸碎,我命人沿街翻找,尚未收集完全。凭已有的文字推断……”
他拔高声音,悲痛万分:“我这多年来——当真是在姑息养奸!”
阿勉心跳加速,血液不受控制地上涌,手腕上的青筋都有些微微外突。
安伯益深恶痛疾,咬牙憎恨道:“那袁回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一意孤行、刚愎自用,叫我宁国十多万将士白白送命,还假传战报,粉饰太平!”
阿勉眸光飞速在私下扫了圈,露出个真心实意的,不可置信的表情。
安伯益说:“大梁派出了刺客,要来京城杀我,正是那个不留山的宋回涯。只是马将军先作了她的剑下魂。他是个忠烈之人,我猜他是察觉了宋匪的踪迹,欲要捉拿,却不慎被宋匪反杀。当赏。”
阿勉心情大起大落,仿佛在听什么诡谲怪谈,微张着嘴,眉头紧拧,又担心是安伯益对他的试探,不敢贸然接话。
师姐不是已经离开京城了吗?怎么还能前来行刺?
他云里雾里的表情,落在对面三皇子与安伯益眼中,被当做是心怀嫉恨。
安伯益厉声敲打道:“我如今身边唯有诸君可信。大难当前,不论亲疏,皆是一家。兄弟间勿再生谗隙,当以大局为重。”
阿勉面带谦卑地低下头。
一老臣询问:“不知那玉片现在何处?”
“在隔壁,正由三名工匠加紧修复。”安伯益漫不经心地答了句,重归正题,郑重道,“我今日请诸君前来,是为共商国策。诸君皆是王佐之才,我领兵驰骋多年,得亏于诸位贤能辅政安邦,才使我大宁国运昌盛,威服四方。这份基业,本该传于子孙后世,百代千代,而今却因奸臣蛊惑,岌岌可危。还请诸位兄友,与我开陈布公,说几句实话,眼前疾困,当以何解?”
他说得诚恳,面带悲戚,甚至要声泪俱下。
可屋外林立的长矛,与身侧环立的护卫,足见对众人亦不信任。
一众公卿语气低沉,互相推脱,商讨许久,计无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