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涯(94)
魏凌生思绪飘到远处,目光游离,神色怅然,讽刺地念了一句:“‘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侍卫知他心思深重,暗恼不该多话添他烦忧。闭上嘴过去关窗,随意一瞥,发现小院青石砖块的地上垂着道古怪的影子,那圆柱旁多出了块与装横不符的形状。心脏直跳,倏然吼出一句:“当心——!”
魏凌生立即按着扶手起身躲避,两箭并连,已刺破窗格射来。
侍卫的剑慢了一步,斩下一支飞箭,眼睁睁看着另外一箭从自己身前擦过,仓皇下用手去抓箭尾,又是摸了个空,双眼大睁,惊恐万状。
魏凌生随着风声转头,迎来的却不是夺命的一箭。只看见一双极为熟悉的手,先一步从他侧脸绕过,两指掐着箭头,在离他眼睛半寸的地方将箭矢往下一压,别过方向甩了出去。
魏凌生定在原地,眼皮被她动作卷起的细风拂了一下,抽搐着跳了起来,仿佛又回到了最亲密无间的时候,失神一瞬,叫道:“师姐。”
宋回涯没有看他,左手抽剑,从窗口飞身而出。
对面的人发现她在,竟无意恋战,放下长弓,跳下围墙,叹息一声,说道:“宋回涯,你果然没死!”
宋回涯眉梢微动,剑势不改。两个起落,人已近身。
护卫们也齐涌过来。
对面刺客又大喝:“且慢!”
素来真停手的都是傻子,早在棺材板里埋着了。这招她也曾小用过两次。
宋回涯没理他的废话。那刺客居然真不躲,站在原地,只等着剑锋来时稍稍侧身,任由利剑生生削去他一条手臂。
宋回涯被喷涌而出血液溅了半身,这才停了,一脸看疯子一般地看着那黑衣人。
刺客捂着伤口,踉踉跄跄地后退,气息虚弱道:“这萧条乱世,皆是各为其主,身不由己。我今日以一断臂向诸位赔罪,但请宋门主不要赶尽杀绝。”
“好气魄。”
宋回涯没有放虎归山的习惯,低悬着剑身,不置可否地看着他笑。
“师姐。”
宋回涯回头。
她身上是尚且温热的血污,而魏凌生站在灯火通明的厅堂。
听着他喊师姐的时候,宋回涯有那么片刻难言的动容。好像有过许多次相似的情景,下意识便要叫一声“师弟”。
支离破碎的画面闪现了出来,剑身上的血滴滴滑落。
那刺客借此翻墙逃脱,护卫们追了上去。
宋回涯收回视线,跟着追去。
第045章 鱼目亦笑我
刺客一路冲向护城河,捂着伤口,跃入水中。
河面上结了层薄冰,接连响起一串清脆的碎玉声。
护卫们举着火把去照,只能看见一片浑浊的深绿色,连血渍都浮不出来。
这样的天气,这般的伤势,若还能叫他活着逃脱,合是他命不该绝。
护卫们不敢深追,怕是什么调虎离山之计,留下两人沿着河道搜寻,其余人准备回去。
一青年迟疑着叫了声:“宋姑娘?”
“嗯。”宋回涯收起长剑,在岸边的岩石上坐了下来。
那人见她没有同行的意愿,便领着兄弟们先走。
宋回涯将剑横放在膝上,望着碎裂的冰块在月色中透出净莹的白光,依稀中仿佛看见了不留山上那条蜿蜒缥碧的河水。
她低垂着视线,透过模糊的河面,回味着那先前从岁月深处重新翻上来的老旧画面。
每日初晨时分,她早起练完剑,都会在河岸边上小坐片刻。
雨水过后,水势漫涨,河面上便会出现鱼鳞似的排排波纹。
宋回涯喜欢往河里扔石子儿,听着石头与潺潺水流激荡的声响自娱自乐。
该是早春的某一日。宋回涯如往常一样在岸边坐下。
她正拍打着衣服上的露水,偏过头,意外看见隔壁山道上,宋誓成正鬼鬼祟祟地提着两个木桶往山上跑。
宋誓成也心有灵犀地转了下头,二人在清晨幽微的光线中,隔着片蓬勃横生的杂草四目相对。
宋回涯:“……”
宋誓成:“……”
“啧啧。”宋回涯从身上掏出备好的早饭,拿出炊饼吃了一口,意味深长地道,“师伯啊,你从没起那么早给我挑过水,还说是对我最好呢。”
宋誓成老脸本有点挂不住,听她这语气,当场被气笑道:“你这猢狲,山上那帮称王的猴子都没你能撒野,整日上蹿下跳没个安分,还要我一把老骨头去给你打水?你这丫头是半点良心都不讲了是吧?”
宋回涯低头翻出片肉干,使劲嚼了两下,吊着眼尾酸味十足地道:“到底不是亲生的徒弟,不替我打水也就罢了,还要费尽心思地找理由骂我。”
宋誓成放下两桶水,揉了揉肩,顺着她话锋道:“确实也是,你又不是我徒弟。”
宋回涯叫道:“那我师父也没给我打过啊!”
宋誓成说:“那你去找你师父啊!”
“唉……”宋回涯撕扯着手上肉条,表情落寞,怪腔怪调地自嘲道,“是我宋回涯,不讨人喜欢啊!”
宋誓成扛不住了,摆摆手告饶道:“好,好,大不了我也给你挑两桶!反正我们这不留山,辈分都是倒着来的。徒弟没收着,收来的全是活祖宗。”
宋回涯高声应道:“我是泼猴!哪里会缺水喝!吸风饮露就能活了。”
宋誓成说:“不要蹬鼻子上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