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登时把大梁下挂着的油灯都震得晃了两晃,众人异口同声地惊呼道,“什么?!皇妃要去买地?”
“要离婚?”
“备案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买活军翻印的揭贴吗?买活军……这是要径自炮制皇妃离婚案吗?他们有什么用意呢?
宫中是否有良妃这个人,卫姑娘等人都是不知道的,良妃所说的事情是否是真,其实他们也不知道,天家后宫秘事,在民间门一向只有半真半假的流言,只有一些极为受宠,对朝局有所影响的妃子,才会在民间门有一定的名气。所以,现在卫姑娘等人压根就不能肯定到底有没有这个人,有没有这件事,他们所能想得到的,就只有一件事——天家如何能够容忍买活军对自家私事的悍然插手?敏、买之间门的关系,恐怕是要受到影响了。
“这备案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卫姑娘皱了皱眉,“不过这只是揭贴而已,谁知道有没有这事儿,皇妃要离婚,怎么揭贴一下子就满街都是了?横竖,这也不关咱们的事,不过干看看热闹罢了。”
话虽如此,但冬日闲居无聊,屋内采光不好,连书都不敢看,大家多数都是讲古叨咕闲篇儿取乐,突然来了这么一个大新闻,谁能不惊动?就连卫夫子都洗了手,要了揭贴,站到门边去,皱着眉伸着脖子,仔细地读了一遍,这才面色复杂地把揭贴还给了卫妮儿,对高四柱媳妇道,“是这么写的,这不是个好东西,且收在我这里,你们也不要去议论——议论天家事,那是大罪,犯不着给自己找这个事儿!”
高四柱媳妇一边嗯嗯地应着,一边磨缠着卫妮儿给她从头到尾念一遍揭贴,眼神还一边把堂屋里外都打量了个清清楚楚,甚至连小三儿的新棉鞋,眼神都带到了,笑着夸了一句,“咱们小三儿也是冬天能出门的小少爷了——”
到走时,到底还是顺走了一个杂面窝窝头,只确实是不敢要那揭贴了,出门时对卫妮儿说道,“姐儿,等开春你开班时,我一定来读——如今和从前不同了,睁眼瞎着实是不便,咱们家要有个识字的人,我都不必一大早顶风冒雪跑这一趟来求人的。”
合着这还受委屈了?卫姑娘恨不得送给她一个大白眼,还是卫太太上前去把她撮弄走了,关上门进来端早饭,一边做事一边说,“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她现在已是怕了你了,不过是糊涂人常说糊涂话罢了,这时你对她有个好脸色,她反而也不好意思再说你的不是了。”
看来,有这种担忧的人并不止卫家人,基本有一定脑子的人都会做这样的联想:很好的活字印刷效果,清晰的字迹,横排简体、拼音标注,这全都是买地印刷品的特色。卫姑娘忙道,“难道不是?好嫂子,快别吊我胃口,我这早饭都没吃好,一口气顶在喉咙眼,吃啥都咽不下去。”
木头媳妇一边说话,一边已把两人都让进屋里了,此时受到买地影响,京城这些被买式新风侵染的年轻人,不再那样讲究男女大防了,卫姑娘和两个外男共处一屋也不觉得什么,只是和木头、木头小舅子点头示意,两人在炕上欠身回礼,小舅子道,“这事和买活军的关系倒不太大,除了前头说的,良妃娘娘去买活军使团那里备案,这是真的以外,揭贴并非是买活军印的,而是良妃遣心腹侍女买通了隆长寺刻书坊的太监,在那儿印了发出来的!”
木头一家都是锦衣卫出身,消息自然是极灵通的,而那隆长寺,在箔子胡同附近,也是京中人尽皆知皇家御用的刻书坊,这消息一听就造不了假,卫妮儿的心总算是稍微落回去了一点儿,这才有闲心为揭贴里的内容操心,惊道,“这么说,真有个良妃,这良妃还真要离婚?揭贴里写的,难道全都是真的?!”
木头小舅子刚要说话时,门吱呀一响,刘二小心翼翼探头在院子里,满脸的忐忑牵挂,隔着窗子,一看就知道他也看到了揭贴,并且立刻开始担心起了后续的慈善煤……
抛开这些吃买活军饭的人家,这一日的忐忑、担忧,不论是贫富、老少、贵贱,这一整日宫中城里,最火热的话题也不可避免地都围绕着这份石破天惊的揭贴——
那么,本来如火如荼的买地发煤事宜,还能否继续下去呢?如果叫停,多少人家要过不了冬?而这对卫家来说还不算是最坏的结果,最坏的结果是,曾经参与到帮办发煤的人家,会不会也因为□□势的变化而受到牵连,甚至是……被治罪呢?
帮办发煤的跑腿,总人数并不多,说不上法不责众,而且身份也是很明确的,因为买活军是通过平时交往得比较熟悉的侍卫来找人,也就是说,官身本就认识这些人,只需要上官往下施压,木头他们除了卖了卫家以外也别无选择。卫太太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卫姑娘和卫夫子,却是一看到版式,心头就是一跳:买活军好端端的,在这个节骨眼上炮制这案子是做什么?大冬天的也打不了仗,难道他们也不管四九城里指着这些煤过冬的可怜人了吗?
小三儿还小,不懂事,只顾着吃,卫大郎不言不语,稀里呼噜吃了一大碗粥,吃了几片熏肝——这还是他入冬时带回来的,家里是真吃了一个月,两个窝窝头,配了一碟子咸菜,抹抹嘴道,“快吃,吃完了我们去木头家里坐坐。”
卫妮儿一听,心中也是微安:木头夫妻人品淳朴,思想开明,在这样的时候是值得相信的。她也三下并做两下喝完了玉米碴子粥,“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