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天气,又冷又潮,如果没有太阳,或者有太阳的时候不晒被褥的话,到了晚上就很难宽衣入眠,因为被褥都透了一股潮霉的气息,盖在身上,都觉得湿气往骨头缝里钻,有些人的膝盖、手肘等关节要处已经疼起来了。
好在,团长吴老八关照,大家每日饮的热水都变成了姜汤,早晚还要加糖在里头——这都是在丰饶县就都置办好了的补给,冬日出行少了姜汤可不行。他又给大家都买了一件毛呢的罩衫,是团里出钱。
2会骑马,这个不必多说了,还有3,会骑自行车。在一些报考吏目的人数较多的地方,这三点已经成为体能上的硬标准了,从前考入的吏目,虽是免去了这一茬,但要派外差,尤其是去买地以外的差使时,这三条不过关也很难得到外差。危险津贴这个不多说了,一般来说,去买地以外出过差的,提拔速度也要比留在本地的更快些。
有了这样的前情在,怨言便消弭了下去,积极的论调开始出现了,“走一步看一步嘛!大江千百年来没上冻得这么彻底了,我们还在下游,万不至于的。再说,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各州县的买地办事处也会设法来援救我们。”
这句话点燃了船舱内的生机,人们脸上出现笑容了,“那是,便看在我们带的报纸份上,也来得积极啊——这报纸可就是钱,为了钱也得把江面的浮冰敲碎不可,哪有任其阻碍航道的道理?”
这种罩衫,虽然是衫,但没有袖子,也没有扣子,穿在棉袄外头,像是一口钟斗篷一样,只是在腰际开了两个孔洞,用以挡风,棉袄维持温度,这才避免了众人纷纷冻病,“我们南人久居沃热之地,比别人更不耐寒,前些时候,在云县遇到了南洋来的土人,我们穿夹袄的时候,他们已经穿上厚袄子了,就这样还是冻得流鼻涕、发高烧,和我们说,做梦也没想到北方如此冷,冰天雪地怕也不过如此了。”
原来温暖的云县,对南洋土人来说,已经算是北方了,众人听了,都发一笑,也有人说起了那些黑大汉们,“其实都是几年就能适应下来的,像是云县的那个乌味美洋番面包房,大家叫做pan房的,他们老板乌味美,我是熟悉的,他说他的故乡比南洋还热,可这些洋番去了冷的地方,过一两年也就适应如常了,他们挺耐寒,我看云县都结霜了,乌味美有时候还穿着短袖,在Pan房里进进出出那!”
倘若是秋高气爽的好时候,坐船虽然辛苦,但有这些本职工作干得出色,怎么也算是有些见识的同僚相伴,航程也不算是太难熬,哪怕听听各地的人情,那也是好的。
这会儿,大家在寒冷中围坐着,竭尽全力抵挡突如其来这场大雪的寒潮,笑容不免也有些勉强了,只能用乌味美的例子来给自己打气,“也是,其实冻几天,习惯了就好,你们瞧,船夫几个师傅现在也都还只穿着夹袄,还活动自如呢。”
“我们那是都习惯了,也是今年格外的冷,不然,摇起桨来,穿单衣的都有!”船夫也是摇了摇头,咂嘴说,“不过,今年也是真冷,小老儿打小在江面行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大雪,听说太湖一带冻死了很多果农,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江水若是上冻,那可就麻烦了。”
这也就是如今了,江上船坏了都无人修,甚至于船夫自己南下去讨生活的也多,原本的纤夫也走得差不多了,您们买活军诸位,就是想要按着州府换船,这么多人也不好安排,小老儿受了买活军的大恩,现在还有一个姑娘送去衢县读书了,这才壮着胆子,应了您们的单子那。”
絮絮叨叨说到这里,船夫又道,“如今客商多,船还少,您们这会儿还好,夷陵那里,许多客商都是坐困愁城,想要一艘船西去回家都难——现在纤夫少了,今年又冷,冬日更不肯出来,强要他们拉纤,脚钱只怕是天价!说不得,至少也要等到开春,甚至是入夏,水涨了些,再看看能不能过三峡,往叙州去吧!”
虽说是行路难,但也没有难到这份上的,众人听了,除了吴老八这种时常在外走动的老江湖不动声色之外,多少都是咋舌,王小芸低声道,“若真是如此,只怕不好耽搁这么久,还得走蜀道入关。”
“蜀道,嘿嘿,蜀道——”
船夫摇了摇头,嘿然不语,显然对蜀道的安全性极为怀疑,有个叫佘八方的吏目道,“我有个兄弟就是巴蜀来的,他是叙州同乡促进会接来的,说是蜀道根本就不是人走的,除了本地山民以外,根本没人敢走山间的栈道,那栈道年久失修,有很多暗伤,一脚踏空便掉到悬崖下头,尸骨无存!”
“这可不一定!”船夫却来泼冷水了。“虽说道理是明白,可两江沿岸的老爷,哪有这个闲心哟?怕不是只有些商户人家组织着出面,可这几年来,两岸的州府也乱得很,他们自个儿的伙计,闹着往买地跑的有许多,听说现在就连三峡的纤夫都跑啦!”
“前段时间,连我们长江下游都听到了这消息,说是川蜀关内,航运几乎停滞,就是因为人都跑得差不多了!都说,买地的好处还没见到,可买地的坏处就先来了——
纤夫跑了,没人拉纤,船只怎么过三峡呢?巴蜀的锦缎堆积如山,还有蜀盐,几千年来,自贡那里的井盐都是有名的,可现在,买地的雪花盐来了,卖价和自贡的井盐也差不多,百姓们都买雪花盐了,井盐怎么办?”
各地有各地的民情,对于川蜀内的纷争,船夫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但大江沿岸这州县的情况,因为定期要靠岸补给的关系,他是很清楚的。“这几年就一个字,乱!人跑来跑去的,乱子太多,官府根本没用,原本靠乡间大族维持着,可现在,许多大族自个儿闹分家呢,许多事情根本没人管了,城防不建,水利不修,就连疫苗都没人张罗着种,还好那高产粮种,百姓们自发推举耆老来迎种,到底还是都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