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回到客栈,听说白日的事态之后,更是皱眉道,“万州这样如何能抵御土司作乱?我就说,席间为何频频有听差来和那些官员耳语,原来都是禀报今日火并的消息,却偏偏就是知州,从头到尾真的是毫不知情。
主官被架空,没有丝毫自己的人可用,别的官员麻木不仁,知道了装不知道,甚至不肯检点亲兵去维系秩序,镇守太监也是,只知道勒索土司,要他们孝敬——按秦都督的说法,奢氏不说,那些依附他们起兵的土司,有不少都是受不过太监的勒索,这满万州府的官儿,竟无一个是不可杀的!真是无耻得叫人生气!”
“没有产业链、经济链的建设,管理人员的铺开支持,就算领导者怀着很美好的愿望,往下传递到执行者时也会极大的变味,照旧是封建军队‘贼过如梳’的那一套,没办法,叙州要搞教育,搞医疗就需要钱,他们和买地的生意来往又少,经营不足怎么办?”
“那就只有拿下别地的富户,用他们积攒的钱财来供应叙州的福利,他们的结构就决定了中高层的扩张欲/望会天然形成联盟。我个人判断,在我们离川之前,战争就会爆发,而且或许会有一场避免不了的,针对万州民众的小范围屠杀。只要烈度不会超过夷兵入侵,秦都督也不会出手,她的白杆兵要留着应对奢氏更残酷的夷兵,所以对叙州帮的行为只能放纵。”
他的推测虽然大胆,但反对的人却不是很多,小佘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呢?我想,如果我们还是按计划去叙州,可能会被软禁起来,成为叙州扯的虎皮呢——只要我们在,就说明他们得到了买地的支持,甚至他们也可以说自己的扩张是受到买地的鼓动和许可。虽然我们的人身安全,或许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但是家乡的政治声誉说不定会因此受损。”
他这是打退堂鼓了,当然这话也很有道理,吴老八道,“我认为我们现在要兵分四路——第一路,出川,把我们截止今日为止的报告都带出去,这条路是比较危险的,大家刚走过三峡,明白我的意思,才休息不几日又要出发,身体上很辛劳,但出了三峡之后,安全就有保证了。到能和老家通讯的地方,要立刻动用千里法螺联系总部。”
这是信使,没什么好说的,身体好,够机灵即可,唯一的危险是要提防同行的船客是叙州人,设法偷看考察团的报告,发现不尽如人意后会毁掉报告,所以这个人记忆力也要好。众人推举小佘担任,因为小佘不但水性好,人机灵,记忆力好,而且还是有疏通航道经验的人,他以考察三峡水文为借口离去也很自然,而且,基于叙州帮对于三峡航路的需求,他们会对小佘很客气的。
此时谢金娥和小雷几人还在外治伤,否则这话当是谢金娥说得最响亮,不过吴老八也不好把人都叫回来,那就太着行迹了。他低声道,“虽然还没进叙州,但已经能感觉到,叙州帮内也分了几股势力,军师刘三德,依托的是郝六哥的同乡会起势,对买地最是亲善,首领杨玉梁,他的态度暂且还未知,外来人口,凭武艺和军事才能上位,和刘三德关系应当不错,但我想他不会如刘三德一样非常盼望被买地收编,最好是如诸侯一般,和买地保持亲密的政治经济往来,但还维持统治的独立,这也是人之常情。”
众人听了,都是点头,吴老八又道,“还有第三股势力,其首脑未知其人,但应该就是今日这冲突的主使者了,他们应当是非常想要拿下沿江的州府,掌握前往大江的航道,在买地来接管以前,把势力扩张一番,如此进退可以自如不说,或许他们也能分到一州之地,慢慢经营自己的势力,不再是杨玉梁、刘三德的附庸,因此我怀疑这第三股势力很可能是叙州帮的第四号、第五号人物,甚至是一股中高层的意愿集合。”
“正因为他们形成了合意,事情才办得这么顺利,先让我们买地的人见了秦都督,并且谈到了炸礁石、疏通航道的事情,还撮合了我们和秦都督的牛油贸易,对秦都督来说,她久已厌恶万州官场,又担心奢氏再度作乱时这些人拖后腿,倘若叙州帮能和她携手对抗奢氏和那些土司,又让她继续掌握富顺的盐、牛之利,让她有养兵的财源,又有买地依靠,那么秦都督很可能对万州之变袖手旁观。如此,挡在叙州帮和万州之间最大的障碍,便被挪除了。”
障碍一去,需要的就只是一个名正言顺能挑起多方情绪的理由了,吴老八甚至怀疑黄老出面,背地里都是这些叙州帮黑手的安排怂恿,乃至在火并中率先动用铁器,让斗殴升级为流血冲突,都是为了加深万州、叙州矛盾搞的小动作,大多数时候,火并虽然也会有人死,但绝不会如这次一样,死伤者上百——而且多是万州的本地百姓。
当然,也可以说这是为了立威,但试想外地人不讲江湖规矩,用刀剑屠戮手无寸铁的本地乡亲,万州府现在对叙州帮会是个什么观感?叙州要出川,必须经过万州,如果双方勉强还能维持表面上的友好,叙州帮或许还没有出兵的理由。但倘若从此叙州帮在万州府人人喊打,甚至连停靠都不敢放心,要随时戒备万州人的仇杀呢?
“第二条路,去叙州,考察团是为叙州而来,不可能半路上打道回府,至少要去叙州和刘三德、杨玉梁会面好好聊一聊。这条路,有被软禁,或者卷入叙州帮内部纷争的可能,但生命安全应该不成问题,除了我本人之外,需要一些胆子大,会装神弄鬼,必要时候懂得用白莲教护身的兄弟姐妹——在局势最危急的时候,我们要做好打着六姐神佛幌子夺权自保,先斩后奏,把叙州权力收拢到手上的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