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家就是开私塾的,这些讲究自然明白,但也不便拂了旁人的好意,便由得钱生生偷听记笔记,见钱生生已不再是刚才那一副宛然认命的样子,心中也颇喜悦。过了一会,那两个书生会钞离去,钱生生和卫妮儿不约而同,从屏风夹缝里偷窥二人身影,果然邢书生走路时拖着一只脚,吴书生眇一目——是眼皮往下耷拉着的模样,十分不中看,脸上还有些麻子。
钱生生对卫妮儿道,“这是发天花没发好——也的确一辈子做不得官,买地这特科,给了他们一条新的活路,也给了咱们一条新路,实是功德呢!”
她也是冷眼旁观了几日,见钱生生性子还和顺,两人也还合得来,方才起了这个念头,想要拉钱生生一把,叫她放榜后别做出傻事来。钱生生闻言一怔,随即苦笑起来,道,“妮儿姐,多谢你关照我,其实不止你,九娘也和我说,倘若我不想回去嫁人,她也可以帮我,她要开个绣庄,需要个能看账,会做新式账本的管事。”
张九娘如此仗义是卫妮儿没想到的,不过她很快明白了过来:九娘此举或许是纯粹出于善心,也有可能是因为钱生生要跳河的事情已经流传开来了,她就中为自己求名——给钱生生一份工作对她是举手之劳,但却可博得美名和众人的感佩,这样的买卖对张九娘当然十分划算。
不过,钱生生却没有答应她,也没有答应卫妮儿,她有些低落地道,“我未婚夫家里,对我家是有恩情在的,我家还欠了他一笔不小的钱,约有数百两银子,说好了用彩礼抵债,其实,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彩礼哪有那么多数额?这又是一重情分,这世上难还的不是钱财,是人情债。除非我考上女进士,用官身去压一压,将来设法还了这人情,否则……不是我,就是来姐儿,这逃不了的。”
卫妮儿没想到还有这一重干系在,一时也说不出话来,钱生生对她微微一笑,眼角虽有泪花,但语气倒是轻松欣慰,仿佛看开了般道,“妮儿姐,能和姐妹们把臂同游,我这一生已经无憾了,等榜这段时日,是我一辈子最开心最无忧无虑的时候,我便是到死也忘不了咱们去香山游玩时边走边笑的景象,一辈子都记得。
你说,咱们女子生在世上,能有这么十几天松快,还有什么别的好求呢?等我回保州府之后,你若是有经过,一定要来找我,到时候,我……我……”
“好像是分的,如果都考男卷,那就从男特科排名次,其实现在张的根本不叫男特科榜,现在张的叫黄榜,就是考的黄卷,如果都考黄卷,那分数就排在黄榜里,我们考的叫蓝卷,如果有一、二科考黄卷,那就和我们考蓝卷的一起排在蓝榜里,只是在分数中会标注什么分数是来自黄卷。”
张九娘消息最灵通,经她解释大家才恍然大悟:这两卷之所以会被叫成男特科、女特科,其实是大家以讹传讹了,考场分男女主要是为了管理方便,而卷子分男女,主要是因为蓝卷只允许女子选,男子选不得,而且女子也多选蓝卷,所以蓝卷被叫做女子卷,考场时,差役图方便就叫了黄卷为男卷,但相应的说来,黄卷是男女都可选的,所以放榜时,不可以把黄卷榜叫做男特科榜,只要有女子三卷都选了黄,还是可以列入黄卷榜的。
“其实如果不能三科都选黄,只选了一科黄,在蓝榜排名,对分数来说是不利的。”张九娘井井有条地为大家分析道,“因为黄卷较难,扣分点也很多,倘若做黄卷不能保证很高的分数,还不如做蓝卷——不过选做黄卷的女考生,对自己的水平都是有很大自信的,譬如说做黄卷可得140分,做蓝卷得150分,不差这十分——”
她的鼻子高高翘起,显然在昭告众人,她张九娘数学就做的是黄卷,卫妮儿看了也不免一笑:张九娘是制衣行家,所以她几何好数学也好,对数学的天分是旁人羡慕不来的。不过很显然,她的物理、化学水平就有限了,这两个应该做的是女卷。
不过,单单是数学做黄卷,也已经非常难得了,众女都敬她见多识广、出手大方,当下莺声燕语好一番奉承,张九娘正得意时,忽然见到远方报子飞奔而来,闯入茶楼,脸上却是有些愣怔,缓了缓神,方才大声道,“男榜状元是丛文浩,三科总分412分,榜眼,榜眼是……”
卫妮儿听了这话,忽然想到木头媳妇和她说的一席话,心中一动,忙借口去方便,追着二人出了茶馆——好在邢书生脚步慢,卫妮儿很快追上二人,叫了声请留步,福身行了一礼,也不等那两个书生还礼,便忙道,“二位君子,有两件事,不知两位有没有听说。”
“第一是买地的医院现在能做断骨矫正,是可以治愈瘸腿的,第二,买地做官不看样貌、残疾,据我亲友所言,买地统计局局长,便是出过天花的麻子。这两件事没上过报纸,外头似乎也没有流传,都是我听亲眷说的,但决计不假,二位可细加参详。”
说着,又点头一笑,便回头自去了,走到茶馆门口,回头一看,见那两个书生还愣在当地做声不得,似乎完全没反应过来,就知道他们限于见识,之前只怕没有听说这些,不由得也是抿嘴一笑,心里大为得意妥帖:她还是乐于助人的,想到自己一席话,或许就改变了两个人的一辈子,更别有一番成就感。便是少女和陌生人攀谈,这在敏地算非常唐突的举动,也没有给她带来丝毫的心理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