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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活(123)

章老娘因为会接生,也懂得一些『药』理,家里的光景不太差的,她男人在县衙里做事,按楚香主的说法,这一年来忙于下乡催科——便催着农户交那不知积攒了多久的钱粮税赋,多不在家的,儿子又送去了堂。家里便只有她和一个小使女在,没什么忌讳,章老娘请张娘子进来坐,“买活军当然听说过,他寻我为了什么?你官人这一跟着楚老爷做事,可还得脸?倒和楚老爷看着亲近起来了。我前听说王老爷家里那位想几个香囊,那琐细活,赚得也不多,不知你还有没有空能做呢?”

三姑六婆便这般,嘴里总免不得打探消息,这一来为了从中寻找商机,二来也基于人类的天,一座县城里,三姑六婆往往都最‘有办法’的女眷,上到县令夫人,下到街尾花楼里的表子,都不愿得罪她。因为她几乎承载了这时的女所有的需求——医『药』的、精神的、物质的,比如张家,他家的底细,旁人不知道,章老娘便一清二楚。

张家原本攀附着自家的远亲,在衙门里做听差帮办,也就俗说的‘胥吏’,胥吏无偿为衙门里的官老爷奔走办事的,他的钱银便在盘剥百姓、包揽官司而来的收入上,大胥吏下头还养着许多听差、帮办,为奔走,这些帮办中,有心狠手辣的打手,有出谋划策的白羽扇,也有专门结交上官师爷吃喝嫖赌,官吏合流牟利的‘花孔雀’,也有些便凭借人情过去混饭吃的。

张家儿子心也不狠,手也不黑,倒会算账,但年纪还轻,不得上司的信任,纯粹混子罢了,先在衙门里混了几年,后来他跟从的那个大胥吏,因犯事惹了上官不喜,这上官偏又个强横的,直接打了几棍子,受风后高烧死了,张家便丢了这个差使。那几年张家的子不太过,章老娘知道张娘子绣工,便出面撮合了,由张娘子暗地里为花楼表子做些『淫』艳的锦囊花帕,供她赠给恩客,笼络人心。

『妇』人生产,便已有了许多经验,也没有不请稳婆的,章老娘说的绝对就城关这里的实情,陆天女听说,一边点头一边在册子上记着什么——她竟识字的,章老娘不免挑着眉『毛』尽量地眺望她的笔触,心底油然而生出一些羡慕来。她只识得一些很粗浅的字,这已算很难得了,但陆天女竟可随意书写大段句子。

“出产有限,年成又越来越不,养不活也没办法的事,便连男孩也有许多没能养活的,”陆天女倒没埋怨什么,只说道,“不过,上天有生德,能救一下还救一下的,到底也功德——而且我买活军这些女娃也有用处,章老娘你看怎么样?你从中取多少处合适?”

章老娘有些跟不上了,缓了一会,先不问处,而问道,“用处……不知圣女菩萨无生老母——”

说到这里,她也站起来远方福了福身表示敬,按章老娘的想法,这极能取悦天女的,不过陆天女没什么反应,反而主动说道,“你不担心我如《石猴传》里说的那样,把童男童女挖了心肝炼『药』?”

石猴传国上下都在评说的话本子,丰饶县这里,谁没听过几个三打白骨精的故事?章老娘听说买活军买童女,第一个就想到了这里,她心事陆天女说破,一时很有些慌张,不过陆天女没有动气,反而耐心地解释,“我女童,因为买活军有很多织机,还能从云县码头运来棉花、羊『毛』,五岁的女童买回去,八岁十岁就能进厂做活,而且大了还能嫁给本地的男丁,这买卖对我买活军很划算的。”

章老娘今年其实也二十八岁,却已做了十三年的稳婆,她的子最油滑沉稳的,任事都打探清楚能安心,两个女人坐在一起讲了近一个时辰,连抱了孩子来寻人喂『奶』的张家婆婆都跟着坐了下来,三个女人凑在一起,低声诡秘地讲述着山那面的变故,“听说无生老母托生降世,老母身边有三个口袋,一个米口袋,口袋一张便……盐口袋……糖口袋……天兵天将,天女侍奉……”

虽然隔了一座虎山,但到底直线距离也就几十里,许县的消息三不五时还能传到丰饶县来,而且和丰饶县附近的码头来船的节奏一致的。这时候外头的消息都依托着商队传输,以频率也就商队来往的频率。丰饶县到许县官道难走,许多人宁可走水路,因此码头便成了消息集散的中心。上一波商船带来的消息,章老娘已都知道了,但今天听的都新的,可见的确买活军来了人,流传出了这样多的新故事。章老娘若有所思:许县敬奉的谢六姐,听起来就像道姑、师婆一般,都装神弄鬼有一套,可叹她不会弄三姑手里那些花活,否则说不准还能多兼一姑……

因为听说了买活军里的天女也来了,章老娘应邀上门时便不太紧张,她猜天女跟着许县的盐队翻山过来的,那条路不走,路上别说洗澡了,连烧水抹身都难,女娘走这样一条路,路途中有些不适很正常。

说来有些恶心,但若期不能洗澡清洁,又做活、翻山越岭,又冬里不能通风,那汗水污渍混在裆部,不论男女,□□红肿有异味,染上疾病都很正常,若还第一次骑马骑驴,腿根都能烂出大疮大疤来,男人这般还可以去找大夫查看,女娘可不就只能找医婆了?天女那不也女娘嘛。

没料到‘天女’看起来居然还很健康,而且不像别的乡野天女那般,面黄肌瘦连官话都说不,一看就知道临时拉来充数的家里亲戚,这天女……雄健豪迈,看着和天兵天将假扮似的,而且官话说得很流利,有点北方口音,坐下来就开门见山地和章老娘谈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