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买活军这里,完全是基于卫生的考虑,就算是己方的死者,天气炎热的话也是焚烧的,只是焚烧前会打扫场地,不让别人的灰烬混杂进去,焚烧后会收集骨灰,标名带回去罢了。但敌人当然就没有这种待遇了,对敌人来说,这就属于挫骨扬灰,是极其狠辣的手段。很多溃兵都会设法悄悄逃回老家,把消息告知族人——然后族人抵抗的意志差不多也就随之瓦解了,要么投降,要么赶紧逃进山林里,打算等军队退去之后再回来。
不过,不论是哪种寨子,现在要面临的都首先是一个迁徙的问题,买活军已经调集了大量船只,在港口停泊等候,就等着把他们给运走了。这些客户也被编成了小队,还在闽西的那些,走曹蛟龙来时的山路,返回驿站后再走驿道去泉州港上船。
而广北的这些客户则是要被送往东山港,可想而知,买地的战略目标至少有一点是明确的,那就是从如今所在的渔溪县到东山港所在的东山县,路途上经过的所有地方,都要纳入领土之中,而渔溪县反正是一点难度都没有的,甚至要比平时打县城还更简单——
平时打县城的时候,县里还能抽调背敌一面的村落壮丁过来协防,但现在渔溪县是腹背受敌,从接壤的山区一路炸过来的二营,把这边山寨里的有生力量基本都耗光了,临海一面呢,买活军的军需队也是一路炸过来的……他们上哪去抽调壮丁?
常年只能维持个二三十人城防队,大部分时候城防力量得靠乡绅,自己城里常驻民也就四五千人的小县,摆在眼前的,不管说县官怎么去上吊自杀也好,殊死一搏也罢,对百姓来说,唯一一条路就是过来和买地商量,直接归顺,也免去自己的一场兵灾了。
按照曹蛟龙的打听,短短半个月间,至少有两千人左右在他们经过的战场附近送了性命,而这也就意味着前方广北的村寨里,至少有十到十五个完全没有战斗力可言了,再配合上买活军运来的红衣小炮,围屋本身也不再是可以依靠的屏障,买活军是直接第一炮轰门,再给半天时间出来投降,若不出来的话,下一步就开始直接上药火轰地基了。围屋若是垮塌了,里头的人一个都别想活。
当然了,在开火之前,也少不得有人前去劝降的,真的顽抗到炸屋地步的寨子还是极少,大多数人一知道自家村寨的男丁差不多全军覆没,也就知道顽抗下去,最后只是在围屋里慢慢饿死而已,差不多做个样子,最终都会出来服从安排。
——这些寨子,受到的惩罚也是最高级别的,因为是主动抱着掳掠目的侵入买地,换句话说对买地来说就是敌人了,因此不但要进行极限的拆分,而且不允许带走任何财物,不是被送到高丽二道去,就是去南洋,都是要在矿山至少服三年的苦役——这还是没有战斗力的妇孺,倘若是有战斗力的成年男丁,还去过买地逃回来的那种,都是至少五年起的,只多不少,绝不宽贷!
第二种寨子,则是没有参与抢劫的,通常说来,这种寨子的族长也比较明智,至少是保守而胆小的,能管住族人没有掺和进这摊浑水,当然也说明他们很擅长审时度势,眼看买活军这是来真的,那还不赶紧前来报效?就怕慢了一步,买活军的红衣小炮就要打过来了。说到底,客户人家在这一带的确可以说得上是很有份量,几乎无人能奈何得了,但那也要看对手是谁了,对手是两三百人的土番贼匪,那围屋几乎是无敌的,可对手如果是千人级别,带有火器的军队呢?客寨怎么可能会是他们的对手?不投降,那不就是等死?
这样的寨子,得到的政策就和罗安寨的差不多了——政审分没那么高,因为毕竟不像是罗安寨那么积极主动,还配合买活军放人入山包饺子,又对外放假消息,骗得更多的广北寨子大量消耗年轻战力。不过,在迁徙、分家和携带财物上,政策要宽容一些,族人迁徙之后也不必去做苦役。这自然让族长们感恩戴德——他们也是看着相邻那些寨子悲惨的下场,实在是被吓破胆了。
曹蛟龙认为,以六姐的精明,必定是衡量过行政改造的成本,和如今这种军队改造的成本差异,才会做这个决定的,换个说法,六姐认为行政改造虽然成本低,但几乎无法对围屋村落见效,所以宁可多杀人、多用药火,也要直接消灭围屋村落。
如此一来,就牵涉到大量的人员迁徙和财产划分,以及对其余土番的联络了,工作量之大,绝不是从前那种简单扩张可以比较的。他现在逐渐明白为何买地虽然有无敌的军队,但扩张速度却远没有那么快,甚至可以说是极为克制——这种改造工作对人力物力的需求,只有亲自参与一次,体验过了,才会知道有多么的巨大,既然要完全消化,那速度就注定快不了。如果囫囵吞枣,那领地内就等于是遍布着疙瘩,总有些情况特殊的地方,只是徒有其表地承接了买地的统治,实际上基层的统治逻辑还是原来那套,用行政手段很难去破解。甚至,曹蛟龙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由于这些地方受到买地高产粮之类的滋润,变得越来越富裕了,基层统治逻辑还会更加牢固,也随之变强,永远都会成为行政手段无法消化的硬节。
从六姐的选择来看,她是宁可把血流在前头,宁可把形成这些硬节的人都杀了、放逐了、苦役了,也绝不容许治下有阳奉阴违的地方。曹蛟龙虽然还没见过这位神人英主,但却已经对她有了个初步的印象,他愿意用一个新学的词来形容六姐——完美主义者,或者说,是个求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