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他们就在这里过夜了,第二日早上,马守备和庄主们、族长们会从城里过来阅兵,同时拣选人手,选中的走五里路去城里也方便些。大家对这安排并没什么异议,到划定给他们的地方,一歇脚大家就急着去上厕所,很快山坳里便处处都是便溺的臭气——这些农户哪里知道要安排厕所?
当然了,水也是没有的,很奇怪今年雨水并不少,但这条小溪却几乎是断流的了,范阿财转悠着去找水时,便听着大家议论,会不会是春天时附近山崩,影响了小溪的水流,如果以后溪水不从这里过了,山坳里或许陆续可以开发些旱地——主要看能不能打出井来。
这里距离范家田庄,已是很远了,因此阿财听得心不在焉,只是记挂着家小,此时天色已晚,原本搬在山谷里的大缸中,饮水已经见底了,阿财想要出谷去取,到了谷口却被拦下了,城里精兵把守着,把谷口用栅栏拦了起来,还呵斥阿财道,“乱跑什么?难道是要做逃兵?”
看来,这荆棘扎的拒马,是为了阻挡逃兵啊……阿财心里有些被辱的气愤,但也不敢和军爷顶嘴,只好郁郁地退了回去,却又觉得口舌发干:他们其余人出发时就灌满了水囊的,这会儿还不想喝水,但阿财素来是头水牛,这会儿已经觉得焦渴了,又因为隐约受到兄弟们的排挤,也不想去讨水喝,便索性在山坳里转悠了起来,眼珠子一转,寻思着要去小溪上游看看——就不信小溪已完全改道了,多少总有些残流可以解渴吧?
买活 第617章 惨案之后(下)
墙倒众人推,还在墙后的人,虽然勉力支撑,但却也是内外交煎,疲态尽显,这些时日,范家人完全无心下地做工——也是没人手,也是去不得,很多地里,秧苗都被人□□踩烂了,以示心中的愤怒。如阿财妻子这样的年轻妇女,白日里多被召集起来,去门口和仇家唇枪舌战——强词夺理也要夺一夺的,否则,这些罪名全压下来,范家的脊梁骨怕不是都要断了?
实在不行,撒泼打滚,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些看家的活计都得一一上演,不然能怎么办?男丁全死了,这时候最怕仇家要男人出来讲道理——讲不过,打不过,那不就只能胡搅蛮缠了?否则,难道真的合族在老宅上吊吗?
阿财妻子这里,倘若不是有个幼子,还有一个浑浑噩噩,逃回来以后就吓得发了高烧的丈夫要照顾,少不得也是要去应战的。如今因家里有人,免了她这一遭,她倒也是松了口气——她平时性格温顺,倒也的确不擅长吵架,若是要出去应战,那就等于是给已经不堪重负的心灵,又再压了一层,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了,就这会儿,烦心事也实在是多得让人无从下手了呢。
比起草草安葬在坑里,死了还要被烧毁,这自然是更让人无法接受的事情了,再加上大溪坳惨剧后,五姓势力大损,已经无法和城中民意抗衡,只能黯然接受了这个处置,包括尸首剥光了安葬,也是无可奈何——这完全是为了害怕后续有百姓贪图尸首上的残余钱财,盗掘坑墓,引发疫病,再加上正好府衙也需要一笔钱财来聘请民夫,是以便如此安排了。而疫病这个东西,就是最有力的理由了——岭南这里可不比别处,是实实在在地承受着疫病威胁的,光是一个疟疾就够受的了,倘还来尸瘴,那真是活人的性命也要一体断送去了。
这且还不算完,好不容易,经过几天的震撼、哭嚎,屋子里的大家算是接受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了,可后续又传来了更不好的消息——范家人还不说要寻根究底,找出到底是谁把阅兵处设在大溪坳呢,城里就有人指认出,实则买活军谢六姐这个天魔头,之所以要出兵敬州,就是因为小范举人把白莲教真老母派的道人,带回敬州老宅供奉,并且在本地传播真老母信仰,这个真老母,视买活军如寇仇,甚至一手主导了对买活军军主,真仙降世的谢六姐的刺杀!
这件事情,的确不是旁人落井下石,这一点范家庄子里的族人还是心知肚明的,人证物证俱在也抵赖不得,去年起,的确会有道长到庄子上来义诊,族人视为举人老爷关照宗族之举,还曾对亲戚炫耀,这个道长信奉的也的确是白莲教,看在义诊的面子上,一尊标注了真老母的神像,也的确进入了范庄附近的小庙里,妇人们闲来无事做针线时,也会说些真老母的神仙故事——这谁能想到和买活军有什么关系呢?!真老母对应的假老母什么的,且还没说到呢!在她们来说,信奉一尊新神仙而已,岭南这里不论是土着还是客户都非常迷信,信奉的神灵多如牛毛,谁知道就是这一尊神像,惹来了这样的泼天大祸?
其实举人老爷他们也知道坏事了,一直想把消息往下压,所以之前,城里都没有说起买活军入寇的缘由,只是家丁一死,其势全丧,毕竟是压不住了……族人之中,也有人在传说着城里的小道消息——虽然壮丁几乎全死了,只有一二能逃回来,但范家这里至少还有年岁大一些的各房当家,还有妇孺、族老们也都在的,依旧能保持和城中范举人一家的消息传递:
说是小范举人在买活军使者入城之后,就想把人送走,但送人的管家是个老成人,而且常去潮州办事,消息灵通,此时已经听说了真老母教在云县犯的事,实际上知道买活军入敬州的底里,见买活军势大,就怕这老道逃了以后,屎盆子全扣范家头上,全说不清了,便壮着胆子,一出城门就把这老道给打晕了——实际上就关在新庄的地窖里,按时送点吃的,不让他逃走,这些日子以来,使者进进出出,城中风云变幻,包括范家募集乡兵去大溪坳阅兵……全都在他头顶上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