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将军和人一起吃了一顿饭,便派人拿着自己的名刺,去知县衙门里坐了坐,一桩官司的结果因此发生了改变,后续十几日,庄将军追剿贼窝,得了二百两银子的缴获,这件事从上到下,何处是可以留有实物证据的?
“这般说来,咱们的更士署,如今办案,多是证人证言形成证据链,好像也不讲究实物证据链——连在云县的新鲜案子,都是如此了,发生在姑苏的陈年旧案,想要查清楚那的确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正是,就是如此这般,局面也是维系得不容易了,头几年还好,这一两年,更士署的负担也重,多去忙着查逃产假的夫妻去了——”
买地的更士,名声是有起伏的,最开始,因为行事作风和敏朝的捕快比,显而易见地要优良一些,多被百姓们看作是青天大老爷,在民间威望很高,这一两年却是有所回落,理由也很简单,那就是买地如今在严查户口、产假,让很多本来预计着靠逃产假来达成财政平衡的家庭,一下跌落到了一个很局促的境地,不但更士们自己忙得陀螺转不说,民间还有人给他们起些诨号的,什么‘鬼子母’、‘抱子鸟’,讲的都是因为男方逃产假,被更士署查出来,落得灰头土脸,甚至是阖家分离的事情。
“所谓的虚告,就是一切都是真的,这些事都是真正发生过的,也的确系庄将军主使,案情并无隐瞒,只是冒用身份备案——一切其余的要素均不得有丝毫改易,才算是虚告。如果是庄夫人这般,扭曲案情,把自己完全摘干净了,实际上也有参与,如今不过是在狗咬狗的,那就是诬告。”
诬告的处置,那就更加严厉了,以二庄案来说,若查明庄夫人诬告,那么不论庄将军最后在此案中查明要负多少法律责任,庄夫人的法律责任都是意图诬告罪名的顶格刑——譬如庄将军案,如果最后调查出来,庄将军负失察责任,判苦役若干年,而庄夫人负主责,但根据一般的情况,这个情节只是判苦役终身的话,因为庄夫人诬告,那就要把她的处置定为包揽诉讼、草菅人命罪的顶格刑斩立决!当然,还有更极端的情况,假设最后查明,黄师爷才负主责,庄将军次要责任人,失察,庄夫人是次要责任人,只起到协助作用,但却因为自身的考量,扭曲了庄将军和黄师爷的责任分配,把庄将军定为主责……那到最后,庄将军苦役,黄师爷苦役终身的话,庄夫人也要处斩。这已经不单单是诬告反坐了,诬告的惩罚甚至要比真正的罪名定刑还要更重几分!
“如此一来,才能平衡因备案过于轻松,查证难度过高带来的行政成本吗……”
但是——还真不得不说,对这种社会现象,只要有打击,不论力度大小,总是会收到相应效果的,这几年丈夫逃产假的现象,在买地已经骤然降到了一个极低的水平,至少把原本那种‘有便宜不占,不逃产假是傻子’的观念完全遏制住了。
现在的云县,逃产假已经被上升到了犹如偷盗、通.奸一般的高度,至少在观念上成为了一件极不体面的事情,同时,里坊中街坊互相监督的热情也提高了,因为检举查实了是有加分的,虽不多,但也是鼓励么。
至此,逃产假虽然不说完全绝迹,但终于已不在大部分规矩市民的考虑之中,至于说一无所有、本就是勉强糊口的穷人,还有手眼通天的达官贵人,这一头一尾本来人数占比也是小,管不管得到,那就是较次要的事情了。于限制逃产假这件事来说,政策上付出的更士劳力,不算没有回报,这就足够了。
这些政治上的得失,于百姓只有模糊的感觉,在储鸿和徐晓莹这里,却是心中酝酿着反复斟酌,极有兴趣的事情,说到这里,免不得岔开话题多聊了几句,也觉得二人想法相似,聊得很是投机,徐晓莹拿这件事来和备案令来做对比,道:
“可见,备案令的存在,虽然消耗了不少行政资源,而且也未必能把备案的所有冤情都查清,但其存在必然也是有效有用的,否则,敏地就不会兴起分家迁居的潮流了。
“你是说——”储鸿也有些明白她的顾虑了。“你们接线员……”
徐晓莹点点头,做了个鬼脸,也把声音放低了,“您是外交办公室的,也当明白这个,我们这些岗位,最怕就是泄密了,平时人际交往时,按说都有严格的纪律,但——”
但是,接线员如果不把一些消息往外漏漏,又怎么能交到张君子那样的朋友呢?这里的分寸就很有讲究了,储鸿也是感同身受,也是压低声音,对徐晓莹道,“今晚我推了几个饭局,你可知道?”
他举起手比了个数字,徐晓莹微微睁大了眼,“这么多?难道都是——都是——”
她是素来极小心的,连地名都不敢说,伸手比了比西边,作为影射,储鸿也是点了点头,两人对视一眼,都是明白了彼此的震撼和感慨:这还没一天呢,上午收的通信,下午风声就已经传开了!
若是平民百姓,怕不是就要瞪着眼叫着不合理了,但储鸿却是若有所思,认为这么安排也有一定道理,徐晓莹点了点头,认真道,“这是要维护‘法之威严’,张君子是这般告诉我的。”
“那……这果然就有些麻烦了——若是按照这个办法,那庄氏夫妇,仓促间或许还真是无恙,但头顶却犹如悬了一把利剑一般,可谓是命在旦夕,他们只怕还不知道自己的前景,若知道是这般处理,恐怕会更急切地前来拉拢你,甚至狗急跳墙,做出些过激的事情也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