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云县是不是也一样乱。”她对于云县是很好奇的,“羊城这里又会乱到什么时候——主要还是过境的人实在太多了,到现在敬州都还有在羊城转船迁徙的人呢。我们出来的时候不是还遇到了几队么!”
“云县肯定不能一样的,包括壕镜、新安,人虽然多,但都比羊城这里太平得多了——物价也低廉。”
他们或许自己没有意识到,在下山之前,他们这些山里人根本就不具备分析社会现象的能力,这种思考的能力似乎是不知不觉地沁入他们的脑子里的,同时潜移默化而来的,还有对一座远方城市的向往和好奇——这种向着远方、未来而去的大视野,是山中土番所难以具备的,但现在却成为了随口的谈资,不断地把两个徭輋客变成了他们自己都有些陌生的样子。
“阿姆,你把碗洗了就行,柜台等我回来洗,我骑车和阿弟进城一趟!”
“噢,噢!”
老阿姆答应着,已经去拖凳子、打水了,她的官话水平也在不断的进步之中,没有办法,现在很少有人和她说客户人家的土话了,想要活得好些就只能主动求变。“进城小心!不要离车太远了!——今早村子里又有人嚷着说失窃了,你小心你那几条轮胎!”
这的确是六慧车上最值钱,也最容易失窃的东西了,偷车这还是不太可能的,老阿姆和六慧都很小心,在篱笆门内外放了不少瓶瓶罐罐,夜里无光,要把门打开而不发出声响是不可能的,此外家里还养了狗——正因为这些,又有厨房,六慧心甘情愿,一个月单租金就给三百文,要知道如今农舍一般行情价也就是一百五十文一个月,还是因为买活军扩建新城,涨了一波价,本来借宿人家,若是只住不吃,一个月给个几十文意思意思也不为过的。
整辆车偷不走,但倘若偷走了轮胎,损失仍然是巨大的,这东西价格不低,而且很好脱手,所以是得小心着,六慧刚到这里安家的那几日,每日甚至都还要把轮胎卸下来,放在自己卧室里,宁可第二日再花费二十多分钟去安上,也不敢留在外头过夜。也是连日来都无事,更士署三不五时又经常来巡逻扫荡,拿绳子系了人走,这才逐渐放下心来。被老妈妈这一说,又开始担忧城里的治安,和小弟议论道,“村子里乱,倒是没什么说的,人来来去去的,又到处起工地,不乱才怪了,倒是少进城去,原来城里也这么乱吗?”
“不过,这也是治标不治本,还是要防晒为好,不然的话,老这样晒,长斑不说,还容易发恶痣,到那时候可就要命了……”女伙计寻思了一会,一拍大腿,“对了!就前日,我小姐妹来开药,她是在超市上班的,说是超市到了一种新货,还是你老家敬州来的料子呢——倒是我们买地不常产的丝料!叫做香云纱的新料子,说是最防暑耐用不过了,透气轻便,她也是赞不绝口,说是除了价钱贵之外,竟再没什么不妥了!你竟可以去看看这香云纱的衣服,适不适合你的需要呢!”
“超市!纱料!”
虽然也听得心动,但这两个词就足以让六慧不寒而栗了,“这价格,可不敢想!”
“确实,那超市卖的可都不是便宜东西……但来都来了,去见识一下又有什么不好呢?你还没去过超市吧?他们说,这超市比榕城那个还要好呢!”
女伙计也觉得她顾虑得有理,但很快又为六慧找了个蛮去看看的道理,最后一句话更是击溃了六慧和小弟的心理防线,“那里还有个停车场,你们的车也不怕丢的——”
“听说云县的鸡蛋都是一文钱,一文五一个!”
当然,他们关注的点,在旁人看来依然是有些好笑的,六慧有些憧憬,“真不知道在那里卖红薯粉,赚头该有多少啊——不过,像我这样的摊头,云县应该也已经有很多了吧!”
钱还是工地这里好赚,但云县那里,是很想去看看的,在羊城港这里生活,时时刻刻都能听着对云县的描述,其中的繁华,那种不动声色的豪奢,都让人心生向往,比较起来,羊城似乎就有些索然寡味了,这里到处也都是工地,路面挖开,下放水泥管道,房子也被扒开,因为要拓宽路面,有一些还没改造的街区,小巷幽深、房屋林立,却又显得逼仄拥挤,似乎无法和正在成形的新城比较了。
靠着码头这一带,相对动得要少一些,因为这里常运货的缘故,路面本来就比较宽,只是陆续有屋子改建为水泥两层楼而已,是没有大动路面的,因此还方便行走,这里也是一个自发的市场,常有南来北往的鲜货,相当热闹,比如绿豆,来港口买就是在行的——大市场的绿豆要到年前才大量来货呢,这会儿还不到新一季的豆子晒干上市,陈豆子得来生药铺买,大市场卖的少,和其余杂粮放在一起,爱生虫不说,价格还高。此时绿豆还不算是完全的食材,药用更频繁一些,在羊城港,百姓有饮用绿豆海带汤解暑的习惯,生药铺是会大量留这两种货的。
六慧因为要买海带干的关系,也走访过码头市场,知道这两样东西,生药铺价格不贵,质量还好,带着小弟熟门熟路直进了码头边一排三间大敞轩,问上头写了‘雷生佛堂’招牌的大药铺,“掌柜的,今儿绿豆海带多少钱?豆蔻、桂皮、八角有没有?”
话说到这一步,等于是把心里隐隐的担忧都给开解了,似乎连这最后一层退却的理由都被消灭了,六慧和小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都下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