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口气,到这会儿才是松了下来,老段父子俩挑着担子进城之后,也是处处小心,就怕卖完了菜,突然冒出些吏目来收自己的钱,但好在他们运气不错,第一日是平安无事地回去了,到第二日再来的时候,就见得竹篱笆已然全都不见了,也不知道是吏目们察觉到了百姓们的紧张,还是说周围的农户们发现了还有成片扎好的竹篱笆、木栅栏,反正是连夜运走,连一点余痕都没有了。
再进城的时候,又见了不少人去浏阳门外看热闹,定王台上爬满了人,老段父子也是好奇,便暂且不进城,他自己在定王台下守着,叫儿子也爬上去看,儿子下来一说,两人都是稀奇又后怕:原来是这些日子以来,城里太乱了,还有不少地痞无赖,乘着买活军刚刚重新开城,秩序不全,便在城里混充大头,对他们这些进城来做小生意的乡里别坑蒙拐骗,也不说明自己的身份,就充着是买活军的吏目,或者干脆二话不说,人多抢人少。
这几日城中可是发了不少这样的案子,而买活军直接把里坊中举证,认定了不务正业的二流子都抓起来了,在家里搜到金银财宝,无法解释来历的,又或者持有了大量的钞票,也说不清的,全都推到石子岭这里,罪孽深重的砍头,罪孽不重的,锁拿起来,立刻遣送回后方去,到矿场服刑!
“听个也是推车卖豆腐的嗲嗲讲,他昨日就被收了二十文的‘税’,万幸恰好遇到买活军的兵士经过,发觉不对,一问之下,那个收税的当即就被抓了,喏,就是那个,嗲嗲指给我看的,他身上的青衣官服还没脱哩,这就要上路去矿山了!”
她随意地更改了计划,背着手,哼着小调,脚步轻快地蹦了几步,谢双瑶这会儿心情确实不错,熬夜工作带来的疲倦已经一扫而空了,倒不是说她为这对菜农的机敏而惊喜——这是她早已知情并且信任的东西,百姓的主观能动性,只要有一点机会,就会有一百个人才来争抢,这世界上最大的能量,就是一个人为了把日子过好而爆发出的力量。不过,即便早已熟知这一点,每一次确认,买活军的存在为千千万万个段家提供了充分的机会,她也依然会为这样纯粹的力量而动容。
“看,橘子洲也有人划船出来了。”
她对小侍卫说,他们毕竟是登上城墙,远眺起了湘江的水洲,谢双瑶注视着那郁郁葱葱的大岛,“他们应该是出来卖鱼的……夏天快到了,汛情要来了,秋汛结束之前,我们能把三峡打通,将巴蜀一统吗?”
她的眼神也不禁有些迷蒙起来了,这一刻,女军主大概是想到了正在规划中的水电站群落,想到了天下大势,想到了更多更多,她身边的小侍卫以极度克制的眼神凝望着她,大概是只有如此这般,他才能压制住自己的崇慕,得体自如地回答,“天下事,均在军主算中,您说可以,就一定可以。”
谢双瑶不禁哈哈一笑,“若真是这般就好了,那我想办而能办的事,可就不止现在这么一点啦,现在,我连潭州的菜价什么时候降下去都不知道那。”
当然了,另一面,也是因为军营要的量大,日日都要几万斤的菜蔬——菜蔬这个东西,做熟了重量损失是很大的,城里流水价来来往往,维持在一万来人的官家人口,每日管他们吃饭就是一笔很大的物资需求,四五万斤菜蔬根本不在话下:要预备翌日如果下雨了,道路泥泞,菜农来得少了,这一日的用量。五万斤菜,择了、洗了、熬了,能有个两万斤熟重已很不错了,还要匀一些去做咸菜,那就更是不出分量的东西,一万来人敞开口要吃饱的话,四万斤一天紧紧的,五万斤才能说是有些松,不至于被兵丁抱怨菜叶夹牙齿呢。
这么大的用量,基本上一口气都是要个几百斤的,就算价格低一点,对老段父子来说仍是比零卖划算得多,实际上,段家菜地,每一茬菜熟了,总有个几百斤是烂在地里的,村里人想吃菜就来掰一株两株他们根本也不在意,因为实在是卖不完的,一茬菜可卖的时间有限,一畦地能起个几千斤不在话下,可他们一日能卖多少?走街串巷地去叫卖,耗费时间那!两三百斤都是好的了,如此总有一些尾余是卖不掉的。若是运道不好,那段时间菜多了,一两千菜烂在地里**食都有呢。
如果是卖给军营,那就不一样了,走一趟就是数百斤消化了,余下的再叫卖一下,卖得掉就卖,卖不掉——带回家做咸菜、酸菜也是极好的,买活军来了以后,半个月内,城里的盐价跌到不足原价的两成,这对于菜农来说,是个绝好的消息,他们终于可以处理家里的那些剩菜了!
“把那篮子菜往里摆摆,一会不要弄错了,等等送到城东严家秀才那里去。”
老段一边帮着儿子推车,一边用土话吩咐着他,“严家娭毑上回就和我说了,鸡毛菜熬豆腐,她想吃这一口半个多月了,硬是买不到好鸡毛菜,我说现在好菜都去军营了,你想要,便给你留一把,只是价格要比从前高,她讲,别个也都是这么说,买活军来了以后,百物跌价,这菜价、肉价反而是涨起来了,好在她茹素,不然肉也吃不上——”
她兴之所至,突然孩子气地合掌祈求了起来,“天灵灵,地灵灵,潭州副食品基地快建起来,菜价肉价平下去,百姓的餐桌上早日见荤——行吧,愿也许了,就看半年后能不能成真吧。”
“军主说能,就一定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