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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活(1848)

刘三德见他目光清明,便拍了拍郝大陆的肩膀,苦笑了下,低声道,“六哥,小弟一向是佩服你的”

顿了顿,又道,“倘若是我,我也一样”

“虽然也分田分地,团结了本地的农户,也杀了一批大地主,但也就是那么一会儿,感觉政策往下铺的时候是顺畅的,很快就又觉得管不住便的杀,就这样,没有一两年,这些已经分家的就又抱团了,怎么扫盲也都没用,村子里感觉还是指挥不到”

“不知怎么的,这些人家就又开始起势了,我们这边也好,杨玉梁那边也罢,明显都有大权旁落的感觉了,我们辛苦跑航运虽然也赚钱,但却不知道大头都给他们赚去了怎么说呢,就是玩不过”

玩不过、敌不过,这样的词语是高频出现的,可以看出来,促进会这里也是尽力了,只是能力的确有限,甚至不知道自己输在哪里,稀里糊涂就被窃取了胜利果实。这让他们也有点儿灰心丧气,尤其是现在,调查组进驻叙州,越查越是触目惊心,一副被渗透得千疮百孔的样子,这就更让他们羞愧难当了。昔日的雄心壮志,烟消云散,算是认清了自己的禀赋,很多人都有了以后单纯跑航运,做个客商的心思,再不敢轻易和政治沾边了。

若是从前,郝大陆还要设法给他们鼓劲儿他要在仕途上发展,离不开促进会的同仁为他摇旗吶喊甚至是很多便利,但这一次叙州事变,对他来说,也是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那股子野心勃勃的劲儿乍然受挫,已经不敢做什么兵马大元帅的梦了。

当然,兵还是要当的,但不一样的前程规划,也有不一样的当法,当下心中忖道,“想要做个将军,会打仗,听上命就行了。这个我还能做得来,但今次这事,便可见我实在当不了元帅,想当元帅,就一定要有政治眼光了,如此复盘我们前几年的作为,我在政治上是何等幼稚正是因为我自以为是至极,才有了叙州今日的尴尬,促进会不是不能搞,但搞得这么越线,我要负主要责任。我沾沾自喜,自以为比毛荷花他们多了几分助力的同时,没准他们还在暗笑我自毁前程呢”

两人相视一笑,刘三德便不再说话,拱了拱手告辞而去。郝大陆站在议事厅里发了半日的呆,多少有些眷恋地环顾着这宽阔的厅堂他也不知道下回还有这个机会,能站在这个高度来开会,会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也不好说。

然而,这样感伤的情怀也并未持续太久,郝大陆双肩一振,很快又回到了现实之中,他不无豪情地哈哈一笑,把自己的文具随意一裹,返回办公室内,开始撰写给六姐的工作报告,顺便还写了一封给毛荷花的私信。

根据我的判断,彻底清除地主阶级影响力的时机已经失去了,短时期内不会再出现快刀斩乱麻的机会,现在只能抽丝剥茧,徐徐图之,做好长时间斗争的准备,否则,下一个客户大迁徙政策要付出的财政代价和施政成本将过于高昂,反而会拖累买活军扩张的速度

给谢六姐的工作报告,他是这样写的,而给毛荷花的私信却要说得更直白更简短一些

让你义父尽早在辽东把官僚地主都干死,物理层面上全消灭掉。

人这一辈子也难免遇挫,郝大陆本不是心窄之辈,经过这番起伏,把功利之心一去,反而松快起来,对刘三德等人道,“我这些年来,若说有什么所得,其实真是老生常谈的几句话,生在世上,倘若要有所成就,第一个要谦逊,第二个便是要好学。我等起于寒微,年纪轻轻,斗不过这些老狐貍不丢人”

“就像是杨将军,他便如此,主动放下兵权去云县上学,当时多少人笑话他傻现在看,他却是个有自知、不羁于外物,拿得起放得下的聪明人,我们这些年来,靠着买地云县,所得的已经足够逍遥度日了,既然觉出了自己的不足,此事之后,再到云县去开阔眼界,学到真本事了再报效家乡也不迟我们都还年轻着呢,如何就差这几年了呢”

这话说出来,刘三德面上带笑,显然是听进去了,知道了六哥的好意,几个也是识于微时的老兄弟,面色却是微变,郝大陆看在眼里,心下也是微叹,知道他们还指望自己给几句准话,确保全面交接之后,促进会这里上下人等的前程。

对于这些小心思,他能理解,但却不会为之所动,郝大陆刚把思路理顺,越说越觉得心平气和,仿佛把之前的郁气全都一扫而空,当下便对众人道,“至于说家乡这里的局面,促进会全面向衙门交权这已经是定局了。我们的嫌疑,也近乎完全撇清。之前兄弟们也有和我说过,可以趁此机会,严办叙州内鬼,开完诉苦大会,让百姓们不由分说,将他们全都酷刑处死,如锦官城那班故事。”

“我这里也是摊开来和大家讲,当然于撇清关系来说,我们这里处置得越严厉,自身嫌疑也就撇得越清楚,对我们自身是有利的,所以之前我也在考虑但,从大局出发,不能这么做。”

买活 908 毛荷花弱不禁风

看完这封信,毛荷花对郝大陆的前程也下了考语,她倒没什么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感觉,反而有点儿为郝大陆高兴促进会的事情,如果就这么收场,没把郝大陆彻底带进去,已经算是运气不错了。也还算是郝大陆有点识人之明,刘三德他们一帮兄弟还都是可交之人,这要是促进会也被叙州的残存势力给渗透了,郝大陆说不定都得革职待罪,从此投闲置散,甚至于他家里的生意会不会受影响都不好说。可见一个人的结果,其实泰半是禀赋、性格决定的,郝大陆的才具有限,走不到更上一步,这是禀赋的问题,可他品行良好,这就让他的下限也有了保证,结果不至于太惨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