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情理之中,所以,在叙州要把这些零碎的杀人案,当做重点来宣传,如果只说前两个案子,哪怕包括了他们贪污受贿、利益勾结的那些相对较次要的犯罪事实,百姓必然也不会产生什么憎恶共鸣,自古以来,贪官污吏只要不是明着盘剥百姓,而是倒了两三道手,没有切身体会的百姓,反应就是很迟钝且麻木的,而且,倘若这贪污是在高速发展,生活水平显着提高的同时发生的,百姓的容忍度就更高了毕竟自己的生活是在变好么
在叙州民间,为张家、凌家等叫屈,认为成王败寇,他们不过是在地方上做得好,引起了买地的忌惮,又被促进会妒忌,买地入城之后,变着法子排除异己,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样的舆论,在公审大会之前,其实是颇有些市场的,尤其是张主任,这在叙州本地也颇有名气,她被网络进了中兴会的框子里,很多人比较不服,因为毕竟她做的那些实事,大家也都是看在眼里的。在之前促进会带兵进城,把叙州军管起来,到处抓人的时候,民间这股子抱不平的声浪就已经酝酿起来了,倘若公审大会开不好,说不定要迎来一股子反扑呢。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到了城北大营前方,和老熟人撞了个正着,黄景秀有点儿卡壳,她瞧见了一张被时光冲刷得有些淡薄的,记忆中的面孔,竟有点儿不敢认了,“王”
“是我,你我也有点”
这实在不该,因为这个人实在地改变了她的命运,说是她的再造恩人也不为过,可已经过了五年,这五年间黄景秀见过太多人,经历过太多事了,以至于她在这张陌生而有些黝黑的笑脸面前,也有些迟疑了,好在对方也是一样,两人相视一笑,反而似乎滋长出了一种全新的,五年前还不存在的默契。五年前离别时,黄景秀对她还是仇恨中带着提防那
“王姐,你怎么来了之前你不是在万州的吗”
囿于通信,以及周围的环境,五年间两人并未通信,黄景秀经过万州时打听了一下,只知道王小芸这几年在万州和叙州之间来回,经常还去白帝城,两下岔开了没能见上面,这会是两人别后第一次见面,彼此都感到有许多话说,但王小芸身后还跟了一队人马,明显正在公干,黄景秀打量了一下,还没开口,王小芸就拉上了她。
虽然也有人不服,但反驳的声气却也是薄弱的,大概他们也知道,便是锦官城药火案还说得过去的话,在万州火并案里,中兴会的作为可着实不算光彩,已经有人在互相提醒了,“以后我们要是去了万州,不能说自己是叙州来的,就说是锦官城过去的好了,反正下江人也分不清我们的土话。”
对于大江上游的州县来说,只要是东边的地方,似乎都可以叫做下江,在万州,人们把三峡外沿江的百姓都叫下江人,但只怕万州人没想到,有一日也会被叙州称为下江人。听到这里,黄景秀也不由得微微一笑,她往码头方向又走了几步,似乎要把公审大会的喧闹声甩在身后,有些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随意行走着,引来了不少路人好奇的瞥视,还有人好心地用生疏的官话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是迷路了外地的伢子和买活军一起来的你们都住在那里,你走反了”
她指向的是城北大营的方向,的确是买活军的兵士驻扎的地方,叙州情况特殊,军营比较庞大,而且预计存在的时间将会比较长,怎么说也要等叙州吏目完成考核,再进行一次大换血,以及有线电台建设完毕之后,才会逐步撤军,因此那里也在建营房,而不是简单地用帐篷对付一段时间。黄景秀点了点头,便姑且顺着热心人的话,折往城北而去,她仍然在无目的地观察着周围的街景,观察着那些略带忧愁但却依然忙碌着,竭力地招待着客人,继续工作着的百姓们,似乎是想要分辨出他们和万州百姓的不同,但这样的尝试注定是失败的,真没有什么不同,所有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类似,勤勤恳恳地、盲目却又精明地,忧虑中永远不乏乐观地,竭力地维持着生活原有的节奏
叙州人也并非特别邪恶,就像是万州人也绝不是特别的善良,人与人性,就像是混沌的大海,汹涌澎湃与风平浪静时,所能呈现的是截然不同的风貌。黄景秀打从心底能理解叙州百姓对万州火并和锦官城药火爆炸的漠然,也能利用他们对切身安全的关心,大肆渲染着本地杀人案的细节,唤起他们的忧虑,培育他们对于中兴会的仇恨,她似乎已经成为了大海上一个出色的舵手,可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时刻,她也依然不禁感到一种空虚,一阵茫然。
她已经不再是离开万州时那个仇恨、迷茫而又倔强的孤女了,可是,当她幻想着中兴会,幻想着张女子张翠凤、张玉珊以及这些所有化名背后所指代的那个女人,和她背后的势力一起迎接命运终局,死于万州苦主的石刑,死于民众呼吁的酷刑,死于买地宣判的死刑之下时,黄景秀所感受到的,复仇的快意也只有那么一丝而已,充斥在她心中的并非热血,而是不知从何而来,无穷无尽的无限茫然,她绝不像是调查小组中其他人一样,为正义昭雪而欢呼雀跃,或者迫不及待地赶往下一个能让他们大展身手的舞台,用超时代的科技来欺负那些还在玩弄阴谋诡计,实际上已经落后于时代的权贵,黄景秀反而有种期待落空的虚无感,她苦苦等候的时候终于到来了,可她却远没有自己想得那样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