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没想到,刘营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见大家都流行读书了,看牌的人少了,便痛下杀手,一日抓了两个赌摊,人赃并获,当即就开革出去,所有赌资全都充公,其余厢军所属的班长,报酬扣了三成,要一直到地头再无事了方给,倘若再犯,那就一文钱也没有了。除此之外,还把那几个带头做牌出钱的扭送到下一站州县的牢狱里去。
在异乡被收押,可不是什么好事,虽说按道理,看小牌哪怕出千也不是什么大事,关上几日,打几板子也就放了,接下来对这些人来说,最大的问题无非是怎么凑钱回京城。可按厢军这里私下流传的说法,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现在州县的父母官,很流行卖犯人,就算是本地的犯人也要当心,进狱之后,很容易被报个瘟疫身死,然后私下被远远卖到买活军的新番地去——这死法也是报得有讲究的,必须是瘟疫身死,这样家里人都见不到一面,为了防疫的要求就要直接烧掉,死无对证,你想见死人一面,那见了以后你也别出来了,牢房里住去吧,倘若你也染了瘟疫,回家传染了邻里,那可如何是好,你该当何罪?
“那些个轻罪是如此,重罪不消说了,从前论斩的罪,现在多是流放,流放去哪里?远的去山阴,近的去义乌,都是有矿的地方!还有的走了一半,直接稀里糊涂就上船了,一问,才知道自己被卖到建新去了!你说呀,现在到处都在开矿,人手哪里来的?不要一直抓人去填补的?这些州县的老父母,也不敢直接往买地卖,不就是卖到远番去了?还有鞑靼那边好像也有矿,更远了说,买地的虾夷地,不但开矿还缺人种地呢!现在江南比从前七八年都要太平,为什么?就是因为开始往出倒腾人,这牢里常年开始流行瘟疫了!”
这都是那些接受州县辎重的厢军,和当地人套磁儿打听出来的,众人你传我,我传你,说的人眉飞色舞,听的人一脸凝重,嗯嗯连声,顺带着连前些年的纷争都了解了,原本在京城还真不知道:“哦哟,买地取之江道之前,之江道,我们江南道,乱来兮的!那些流民,蝗虫一样,来一趟乱好多天,还凑成帮派团伙在街头呼啸而过,动不动就打群架,百姓们一听到风声只能关门闭户,县里那些衙役,一点办法没有!有个儒生叫黄德冰的,还在报纸上写信,叫六姐出面来管管!”
纵然南面的富庶依旧对他们有莫大的吸引力,可现在,他们从花团锦簇中也看到了隐隐约约的危机,开始意识到,买地固然有无数的好处,可这些好处之下的生活,却未必和他们想的那样顺心遂意,或许也有只能苦捱只能忍受的地方。
或许有人愿意忍受这些改变,或许有人实在接受不了,宁可安贫乐道回京城过原本的生活,继续随波逐流不做改变,出发时众人一致的齐心,逐渐分裂成了多个阵营,不论是谁,都对即将到达的远方多了一丝戒心,甚至看着刘营这些买地吏目的眼神都多了一些疏远。在这样微妙而复杂的气氛中,南行的使团,终于也能彻底休整几日了——他们望见了大慈恩寺那辉煌的宝塔尖顶,进入了如今敏朝在南面唯一的重镇,也是抵挡买地的第一线,大军驻跸所在的旧京金陵。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可要说旧呢,那就全然不是这码子事了,买地这里,和敏朝不同的认知并不仅仅是一个孝上,于男女之事,邻里之间的道理,也是截然不同,对一些老故事,看法简直让人咋舌:比如说《董永遇仙记》,也就是俗说的‘七仙女嫁董永’,还有《牛郎织女传》,都被买地所鄙薄,假借六姐批注,或者以当事人自己的说法,认为故事本身的逻辑散漫,而且存在被美化的犯罪事实。
譬如七仙女嫁董永,所引用的故事版本,是说董永卖身葬父,孝顺感动思凡仙女,仙女下嫁后和董永男耕女织,后被天帝发现,被迫分离。批注中痛批了本文逻辑,认为所宣扬的孝本位逻辑罔顾事实,妄想自己因孝顺感动仙女,实则女子即便赞赏孝行最多也是赏赐金银珠宝,并指以旧社会农民的贫苦程度,男耕女织连饭都吃不饱,更勿论应付劳役。这传说只是为了麻痹男性,只要孝顺便什么好处都有了。实际上,孝顺父母这完全是自己家里的事情,别人哪会因为孝顺多给他一分钱云云。
再有《牛郎织女传》,所用的也是晚近流传的牛郎为金童转世,受金牛星下凡托生的老牛指点,去偷了下凡洗浴的仙女衣饰,又前去解困,因此得到织女青眼的故事版本。买地的批驳则指出仙女下凡必洗浴,属于创作者低俗趣味的反应,且牛郎偷窥仙女洗澡,这是犯罪,偷衣服且属于偷窃罪,牛郎竟被改编成罪犯了!还拉出了原有的版本,证明这个版本的改编者着实心思猥琐,还介绍了牛郎、织女两星的天文学距离,以及两星出现在文学创作的开端为诗经,最初的版本又是如何等等。
这些点评,其中有一些不能说错,但很打消人的兴致——这谁不知道书里说的是假的,生活里根本没这些,只是故事而已,也要这么较真就没意思了。但也有很多部分令人兴致盎然,譬如说牛郎织女居然典出诗经小雅——这基本上就是厢军营中所有人第一次听到《诗经》里真正的诗句,也叫他们和这一直以来所说的‘诗书传家’中的《诗》,好像发生了一点关系,让他们心里颇有些触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