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别,别——”
“啊,是你!你的头发!”
两个白天刚见过的异乡人,在黯淡的灯火中再次相逢,场面的混乱三言两语道之不尽。正义的‘鲁爷爷’一边要照顾着被撞翻了因而熄灭的灯笼,一边还紧抓着小偷的手腕,严防她乘机逃跑,而等到灯笼再打起来的时候,莉莲也因为这份巧合而吓得放弃了挣扎,刚才她一直狂暴地试图挣脱钢铁一样的抓握,毕竟,距离自由她也就只有这一步之遥了。但是,这女孩心中到底犹存了对主的那份敬畏,这个男人再次出现,似乎对她是一种不祥的征兆,暗示了主对于她的盘算那份隐晦的不赞许,也让她一下就灰心丧气,放弃了挣扎。
“是你呀!”
她拖长了声音,仅仅是出于习惯,半真半假地露出了可怜兮兮的模样来,好像灰心丧气,下一刻就要大哭起来似的。“既然,你认识葛林特,又相信他的话,那,你就把我送回去吧!”
这个壮汉举起手中的灯笼,把她完全笼罩在光里,上下地打量了起来,莉莲任由他去看,她心底是很有把握的,因为她的衣服本来就因为爬墙而有点凌乱,对方似乎也相信了她的话,同情地叹息了一声——但他的手可丝毫没放松,语气甚至更坚定了。“那就更要去告官了!这里是买地,更士们会为你做主的,你放心,我也能给你做证!”
不是,你就不能先把我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呵护一下,给我倒杯热茶吗!真到更士面前对质的话——葛林特可是有其余船长、酒馆老板还有其余‘货物’做证那!难道她要对更士老爷解释说,‘他们欺负我’,指的是葛林特强迫她学习?
莉莲已经早就知道了,华夏的居民对于学习有一种病态的痴迷和狂热,任何与学习有关的虐待,似乎都相当的正当,反而是不愿学习的人很难得到他人的宽容。她慌张失措,气急败坏地又开始挣扎了起来,只是她的力气实在太小,压根无法撼动这该死的男人,“别别别,你等等——我告诉你实话,我告诉你全部实话行不行!”
如果她还挣扎着要逃走的话,或许这个华夏壮汉会毫不犹豫地把她送回酒馆去,把她交给那暴躁的监护人兼债主,但是,莉莲胡乱剃掉的头发和她万念俱灰的表情,似乎也发生了一定的作用,这个下午差一点点让莉莲免于被责罚的莽撞汉子,拥有过剩的正义感,这让他自然也显得有些愚蠢、轻信,很容易遭人利用,他的语气犹豫起来了,“你……你会说汉语吗?你的头发……怎么了?”
莉莲的听力比表达能力强,她也听出了自己的一线转机,立刻就开动起脑筋来:她当然不能回去了,但要强迫这个人放她走或者收留她也不容易。她可以……或许她可以撕破自己的衣服,做出一副狼狈的样子来,威胁他,如果他多管闲事,她就要指控他想强/奸自己,诱惑了她和他一起翻墙逃走,实际上怀了邪恶的目的。
莉莲知道,强迫他人发生亲密关系,在买活军这是重罪,不论对方是男是女,是什么身份,自己又是什么身份,都会被严肃治罪。这和欧罗巴老家是大相径庭的,在莉莲生活的乡村附近,初夜税还是一笔重要的收入,倘若有些农民或者匠人出不起这个钱,赎回初夜的话,他们的新婚妻子就得进城堡去接受领主的检阅。
要是领主看得上她的话,就会行使自己名正言顺的权力——事实上,这是完全合法合理的,而唯一应当被治罪却常常被糊弄过去的,就是领主把这权力赏赐给手下的骑士,严格来说,这才触犯了法律,不过,农民们也很少去状告领主,本地的座堂很少会公然和领主冲突,他们可付不起去首都的旅费,而且,对于国王或教会的公正也没有丝毫的信心。
但是,在华夏这里,事情就非常不一样了,在这里追求女人是要格外小心的,买活军这里就没有合法的娼妓,如果没有拿到盖了指纹的同意书,那男人就应该避免和妇女私下独处,极端时候这种情况甚至要扩展到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之间。因为买活军这里有一种专门迎合这种规定的骗术,叫做‘仙人的陷阱’,这种骗术把很多人的钱财勒索一空,倘若不从的话——它也为矿山增加了很多苦役犯。
“就因为弄到了一艘船,每趟走船,他至少至少可以拿到多少个八百两作为报酬,他说自己风里来浪里去,这是他应得的!可难道我们这些乘客不是陪着他一起冒险?!我受了这么多的苦才来到这里,可不是为了受一辈子的罪帮葛林特挣钱!”
一个人想要做一件事,总能找到充足的理由来在道德上支持自己,如果一件事连自己都无法理直气壮的话,那么它一定就邪恶到不可挽回的程度了。莉莲的心虚随着述说而逐渐褪去,她变得越来越自信,越发相信她逃掉的是一笔不正当,不应该发生的债务,她简直可以说是一个罗宾汉式的女侠盗了。她甚至敢于再一次挑战这个愚钝得就像是一堵墙一样的男人,向他再一次发出了交易申请,“我听到你和你身边的女人在分析你们厂子里的窃盗案了……只要你放了我,让我获得自由,我就告诉你破案的关键,能让你赚到一大笔赏钱。怎么样?你愿意帮帮我,让我自由吗?”
男人沉默了下来,他的态度似乎有所松动,钳制着她手腕的掌握也放松了一些,莉莲觑准了机会,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从他的掌握里把手腕往外褪,放轻了声音幽怨地说,“我听他们说,去做工的C类姑娘,很多都只能在当地和工人结婚,换一笔钱来还债,我不想就这样随随便便地结婚,为了生计和男人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