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但是,这样一想,许佑华却也有点儿灰心了,今天的事故对他来说,也是个很大的刺激,可以说自从上船开始,大家好像都躺在了断头台上,就等着刽子手什么时候挥大刀呢,也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他才意识到,不论是自行车、马车还是发电机、蒸汽机、机器船……所有这些机器要求的工匠水平都是极高的,买地对工人的基本要求,放在敏朝来讲,那都是大工的标准。
而这也让他感受到了逻辑上的矛盾:“组长,你说真按这个标准的话,如今的高级工人,有几个能不被找后帐的?养一个大工,少说都要十年左右,倒算过去的话,十年前才刚取了福建道,那时候咱们的工人数目有多少?如今的高工数目是多少?就算个顶个都长成大工了,也不够数的哇!这样说的话,市面上生产的那些机器,它们的良品率……”
这一摊子烂账,真没法计较,但不登记吧又不行,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要这样的疏漏都没被追究责任,那谁还对自己的组员高标准严要求?许佑华一下就为难起来了,望着眼前的焊工组长似乎在讨主意,“张大哥,您看……这事儿怎么评定事故水平呢?”
“只能说,这活儿很糙,不知道他是怎么混成车间长的!如果他这一组都这个水平,他去川蜀怎么能通过入职检定呢?”
张组长快人快语,似乎完全没看出许佑华的言外之意,这倒也理所当然——他是张主任来到武林船厂后,因为不满焊工水平,主动写信回‘娘家’,从一厂亲自要过来的焊工,接手没多久,所以他没有任何历史包袱,完全就事论事。很多人都说,这个张组长就是性格太直爽,倘若不是因为这点,也早被提拔去做车间长了。他还是彬山流民出身那!不至于要到拐了弯的亲戚张主任上位了,才把他从一个普通焊工提拔过来。
这不是,许佑华现在就更加尴尬了,这笔仿佛有千钧重,报告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写,也让他在一船忙忙碌碌的水手和船修工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经过了四个时辰的检修,轴承焊接处已经全面检查过了,排除了八处虚焊点,但好在献礼号的机械结构还算简单,现场拆卸重焊之后,重新组装之后,锅炉再次开始输出功率,钱芳英等人都在轮机室观察轴承转动的情况。
只有许佑华和张组长在甲板上方休息,张组长一边说话,一边还有一只眼睛望着轮机室,他考虑得没有许佑华那么多,而是心直口快地道,“小许啊,你可知道我们现在有多危险?如果组装出问题,或者还有重要虚焊点没排查出来,轴承脱、断的话,那就不是停机的事情了,那么重的铁棍子,断开了会在应力的作用下到处飞跳,抡在人身上,不死即伤,就和伐木的时候被木头压了是一样的。包括咱们现在坐在这甲板上,也有风险,它那个轴承穿木头就和穿豆腐是一样的,运气不好,一条铁棍子从底下飞上来,咱们都得上天!”
张组长努了努嘴,没有说话,但表情是显然的。许佑华还想再追问究竟时,梯子那里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动静,钱芳英手脚麻利地爬上甲板,大家被这一打岔,立刻就忘记了这无意义的闲谈。“确认没问题了?”
“就算有,现在也看不出来。只能走着瞧了。”
钱芳英揉了揉眼睛,“我要去休息了,之后的航程,我和张总要轮流值班,监听轴承异响,你们也得多留心了,那个声音不是很大,要在规律中找出一点不规律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们说——”
这很显然是全船都要注意的声响,但钱芳英素乏言语,难以形容,片刻后干脆放弃,直接去打水准备洗漱休息了——她就明显是个大工的料子,性格中那股子执着执拗的劲儿是一目了然的。许佑华对她多少有点发怵,也不敢追着请她形容,但又不得不和她搭话——表格还要钱芳英签字呢,手足无措,追着钱芳英走了几步,看她去打水,又不好跟,站在那里有点儿可怜样子。还是钱芳英洗了手自己回来签字,其实说实话,钱工不算孤僻,只是有点儿古怪罢了,有时候甚至还会主动和他们搭话,“刚才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了,我赞成张组长,明轮船只要能跑到羊城港,良品率就不会是问题。”
这对武林船厂来说当然是个好消息,许佑华精神一振,既然说起这话了,又很快联想到下一个问题,“那照钱姐您看,要达到六姐的设想——”
买活军的工业生产,绝不是一帆风顺,或许在敏朝人看来,精良的机器眼睛也不眨就变出来了似的,很多东西,一开始看描述都是匪夷所思,而买活军却接连不断地拿出了仿制品,纵然比较粗陋,价格又极为昂贵,但那可是货真价实的自产品……如果说世上有人还对买活军的工业生产能力有所不满,那他的心也就实在是太高了。
但上过专门学校的内行人都知道,光光是安全生产事故,本地的案例就足够开一个月安全讲座的,小型事故,什么钢水包破裂、高炉倒塌爆炸,什么工人跌落皮带,什么人手被机器卷入……层出不穷,事故就没有少过,而许佑华如今是可以理解了,工业生产的一系列环节里,只要一个环节出错,那就是大事故,就会带来样品的瓶颈。许佑华也不由得对买地工业的未来感到忧心了,“大工需要时间,数量也始终是有限的,感觉就算咱们这船能去到羊城港,将来的产量也很难上去……而且,之前吏目参考上拟订的工业生产目标,怎么看都怎么有些好高骛远了,觉得不太现实,难以完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