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户想方设法要交税,而官府便要想方设法取得己应有的收入。”徐子先道,“查税的手段总要走偷税的手段前——譬如说,开丝厂,那么不能只你这一本账簿上所说的生丝产量,蚕茧进货量,还可以去上家查他的账本,你要把这买卖的来龙去脉都铆上,这交易才算是真实。这里又牵扯到钱庄——且先不提,说到这里,初阳你便明白罢,凡是要进货出货的商家,偷税都是难的,但若是产销,你要去查他的税,那就难得多。”
“以此来说,普天下难查实的税,便是这么几种,经营『性』零租业、小规模零售业和服务业。”徐子先所说的,显然都是买活军这里的新词。
“所谓的经营『性』零租业,是说一次『性』买一样能持久提供服务的东西,把服务零租给大家——譬如买一头牛,乡亲们可以租去耕地,这部分的收入,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官府是查不清的,这不像是房子,租来住,总有痕迹。又或者那些家隔房间来出租的小客栈,账是尽可以『乱』记的,因为一间房今夜有没有客人来住,完是无法查证的事情。”
这里就要说到敏朝官员的收入,本朝官员的收入,是相当低的,低到若是家无恒业,也不收孝敬打点,当官的真能穷死,甚至连割肉吃也会成为新闻。如此一来,孙初阳和徐子先,事实上也是贪官——他们要当官,也要吃饭,家里又无产业,便是不想收孝敬,又能如何?这年头真的能够两袖清风一路上升的,背地里几乎都有大商家做支应,否则压根就养不活一家老小。
当贪污成为常态的时候,是没有不想贪这一说的。买活军这里,固然想贪的人肯还是有,但不想贪的人也有一份足够用的收入,这孙初阳来便是很可喜的进步,这一切的前提,便是买活军的官府有钱——按国朝财库里那点银子,根本谈不上给官员加饷银,而银子是哪里来的?然便是从十足十按田亩数缴纳的租子里来的,当然,这一切一切一切的根本,还是买活军对种粮的控制,以及对粮食生产的深入参与。
“还有分家!这也是神来笔——若是大家大族,蓄养的奴婢也多,还是可以开私田,又或者藏匿人口的,只如今藏匿人口,得不偿失,且凡是大家,都分家,若不如此,只怕几年间便有倾家祸吧?哪怕是开辟私田,也没有足够的高产稻种子,那点所得还不如把己的田地种好。至于说什么买些人口来给私田做活,以买活军吏目的数量,下乡的频繁,压根都瞒不过官府——为何能养的起这么多吏目呢?因为没有地主,租子都给官府,妙啊,先生,真是妙啊!”
孙初阳越想越觉得,以官府管理的角度来讲,地主实是完没有必要存的大害,不由得极口称赞,哪怕无酒,也显得亢奋无比,徐子先着,也不由得失笑,因道,“这是跑题,不过,初阳你还是没有说透,买活军这些策略,其实根基还于一点,那便是百姓普遍识字,这才有畅通言路,有兴利除弊,否则,吏目多,无非冗员,政策好,也难免被利用成为他们鱼肉乡里的工具,没地主害,也有吏目害。百姓识字的好处,你只仔细咂『摸』,远不止说的这一点呢。而且还有一点,你说得不对——官府的收入,并不是完从农税中来,商税占至五成。”
“五成多?!”孙初阳悚然而惊,立刻便想到敏朝,“如此,朝廷……”
徐子先喝一口茶水,点着桌子道,“那么,要的一点便这里——这一行的人,既然不交税,而是赎买己的务,那他们还可以说是买活军的人吗?”
“他们和买活军,有什么关系呢?倘若他们不和官府发生关系,而从他们那里赚钱的人——勾栏里总要有小厮,也总要有洗衣『妇』,要有那些依靠着勾栏吃饭的人,他们虽然生活买活军疆域内,但俨然是从这些野人手里讨饭吃……他们组成的这社会,和买活军官面上的社会,是一回事吗?他们还会官府的,六姐的吗?”
“这正是六姐原,六姐以为,倘若官府既不知道他们赚多钱,也不能从他们上取得足额的税收,那么对他们便完谈不上有效的统治。”
孙初阳便说不出来,他此时才意识到,原来这简简单单的禁嫖,还有这样大的道理内,所谓千里堤、毁于蚁『穴』,莫此事小,但若放任流,等到疆域逐渐扩大,这社会背后的江湖,只怕成型速度也是极快,而这些游离于精细统治外的三教九流,会不觉集合一起,动摇着官府本的结构,与官府争利!
“先生这是又为学生拭目明智!”他大有醍醐灌顶感,恨不得对徐子先顶礼膜拜,以稍释心中感动,“竟白活这么几十年!只先生一席,方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一种眼界去待天下!”
“至于服务业,所谓的服务业,便是将的劳力进行出售——譬如一洗衣『妇』,若她家收衣服去洗,你知道她今日收几件呢?只能凭她的嘴说,甚或说她便收钱也说没收,只是帮街坊一把,天知地知你知知的事情,如何去治罪?”
“学生明白。”孙初阳毕竟聪明绝顶,徐子先略一解释,他便完联想出轮廓,“这勾栏烟花业正是服务业的一种——而且还是服务业中隐蔽的一种,根本无法查证来龙去脉,哪怕是公开合法地营业,官府也很难从里头收足税,更很难去查它的税,既然无法查实,那么弄虚作假势必成为行业的常态。”
“不错,服务业的逃税风险极低而收益极高,是以逃税便成为一种必然,倘若有人不逃税,那么他得的钱,便很难坚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