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知道张天如是娄东人士,方才有这样推断,且先不说谢六姐反应,这篇文章若是刊登了出去,不就是现成投敌叛朝证据么?张天如自己来买活军这里,或者是来讨生活,或者是来搅事,这且不说了,他家里总还有别人在老家吧?这是点都不顾家里人死活么?别不说,只说自己老师,自家人几乎都带来了,而且也做了高官,即便如此,在报纸上也是低调很,压根便没有丝毫言泄,不就是怕连累了家乡族人?
徐子先道,“他家里不但有人,还是书香高门,他伯父振老前辈,原是江按察副使任上去世——”
“原来是工部张尚书张家!”孙初阳不禁惊,这江、江南官场,他们师徒俩是很熟悉,“他们家可是世代仕宦,怎么对自家子孙管束如此不严,叫他跑出来了不说,还发些这样怪!我出京以前,还和张尚书见过面,他似乎对此无所知,也未曾托我照应张天如——这张天如,是他——”
“是张尚书侄子,”徐子先苦笑道,“年纪很轻,不过刚十,听他自言,因其母出身卑贱,又不受父亲宠爱,因自幼便受家人虐待,几乎半仆,甚至众人多呼他号为‘塌蒲屦儿’。娄东话里这思很不好听。”
因又说这张天如和沈编辑大伯吴昌时渊源,“已是相识数年,年初本来还想文会,因为买活军风声颇紧,便暂时没有顾上这茬,后来沈氏族要迁徙南下,为女儿放脚,吴昌时跟着护送,彼此就失了联系,没料到他声不吭,反倒是跑到这反贼窝子里来了,又用本名来发这篇文章,看来这是铁了要在买活军这里经营下去,明年秋闱是不会去应了。”
朝廷强弱,可见斑,买活军虽然刚刚取福建,但治下也可谓是文采风流,老师徐子先且不说,还有沈氏那么大家子,居然也都暗中迁徙过来,又有张天如这样投机者,高调为自己谋名,这便是其已经势表示,纵然如今才只有省地,但已有天下英雄纷纷来投。固然其中不少居叵测辈,但不不承认,此处有才干人很多,甚而因为买活军重用女子,便等如是倍增人口,做事人,岂不是要比头天然便多了倍?
如沈编辑这样女子,在敏朝只为主『妇』,在买活军处堪为喉舌邸报编辑,这故事若是传扬开去,天下间自负学问女子,岂不是要将买活军这里当做了中圣地?难怪沈氏素来以忠孝文采自我标榜,暗地里已投靠过来,按徐子先所说,她们家那数十上百女儿,在买活军这里,既可以治脚,又可以展长才,甚而可以到不菲月俸,哪怕看在银子份上,她们又为何不来?
不必说还有张天如这样不甘寂寞野家,在乡时便要文会,可见是折腾,这样人,只等时势,中都有‘遇风云便化龙’寄望,买活军这里对他来说,不比留在家乡考功名要有吸引力?
想要赚钱,想要放脚,想要执业,想要功名利禄……这些人才各有目,而这些东西又都是敏朝科举无法给予,也难怪犹如百川入海般,往买活军出汇聚,自其从深山中崛,不过是四年时间,买活军便已大成气候,其势头猛,速度快,海内可还有第家够比肩?
各地方言,到了江浙这里,便没有闽南广府带差别如此大了,华亭话和娄东话彼此还是朦胧互通,这几字思确是很不雅,塌蒲屦,便是被穿旧了蒲草鞋,无非是攻讦张天如出身低贱,孙初阳听了,也不由叹道,“家家有本难念经,张家代代英杰,大节不亏,而宅中阴私亦至于此。”
凡是信奉西教读书人,在这种时候说话总是很硬气,如叶家、沈家那些大族,虽然也少纳妾,但并非完全没有。而信奉西教者,若真正虔诚,都遵守夫妻,家中至少不会有这样丑事——张天如这般高调,显然对于族中怨恨颇多。这样人,胆大包天,而又有股歪才,那真是混世天魔星,便如同张家族人报应,将来那些虐待他人,不知要在他手上吃多少亏呢!
既然知道了出身,孙初阳便明了沈编辑为难处了,这张天如身份敏感,文章敏感,若照实刊登,自然要引来敏朝政局变动,张尚书挨参这是可以肯定,说不定还会对议和带来影响。若是不刊登呢,此事也未必就这样完了,此人看文章便是胆大,你不刊登,他若自做揭帖到处地去张贴来,样引来议,因此不不将稿子转到徐子先这里来,并发往谢六姐处,要请他示下。
“若以文章来说,虽然为求醒目,故作危言,但道理是不假。”
人感慨了番张天如大胆,孙初阳又道,“法无完法,诚然如此,然而非有法专为事而设者,这笔帐要算清楚。”
“其实我们住处不远,不用送来送去。”徐子先在大堤上指点着孙初阳,与他俯瞰云县内点点灯火,此时华灯初上,不仅家炊烟袅袅,挑灯笼吃晚饭,那商肆饭铺是花灯如昼,县城大,已非眼够望尽,若光亮,甚至比金陵秦淮夫子庙带还要加闪耀,“你我住处都在云县南侧,学校附近,北侧是他们衙门、钱庄乃至交易大厅所在,所谓南文而北富,百姓们人家多住在西侧,西北侧还有工厂,至于盐场、海带养殖场,都在东北部沿海,东南部则是码头、船厂,此处富庶,也不止是因为商贸,大工业也颇多可观处。”
“大工业?”孙初阳不由便咀嚼这说法来,“这倒是未曾在报纸上看过,所谓大工业,是指和作坊相对大工场?”
“也是,也不是,大工业说,是我近来正在酝酿,要和如今手工业,做出区分。大工业除了指规模以,还要指手段,如手工业便是指只利用简单工具规模工业,而大工业般都要应用机器,机器也要有相当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