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王对于自己的长相,一直以来不太有美丑的意识,他深居宫中,平时所见的多是阉人宫女,他不可能去和这些人比较长相——怎么说呢,信王自己的肩膀一直是很挺拔的,而阉人们早习惯了谦恭地弯着身子,这辈子信王能仔细查看的脸,其实数量并没有多到足够让他建筑起对美丑的认识。实际上,他是直到买活军这里,才看到了大量的人类面孔,在此之前,哪怕是在行路中,使团的诸位大人见到他也都是恭敬地垂首答话,以至于信王和他们同行了一个多月,还对他们的长相感到陌生。
在买活军这里上了一个多月两个月的学之后,信王逐渐地意识到自己的长相充其量只能算是中上,他当然也因此感到过一丝失落,不过此刻,这却成了他的救命稻草,他忍着扭动身子的渴望,在心底不断地默念着,‘别看上我别看上我我比你小很多’……
还好,谢六姐的眼神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就收了回去,她似乎这样好奇地将所有人都看过一遍,才开口说,“黄大人,你是我们的老朋友了,来介绍一下吧。”
由于彼此的身份尚未明确,而且朝廷的态度是较为柔媚的,买活军和使团的第一次正式会晤,在事前的礼节商议上并没有起太大的摩擦。使团试着提了一下,让谢六姐对代表皇帝的信王行礼,理所当然地被拒绝了,不过谢六姐也没有要求信王向她行礼,买活军这里提出的方案是,在一间两开门的屋子里,各自分别进场,买活军可以先进去,使团后进。
“这……六姐的意思是,”王知礼尖着嗓子沉吟,“愿受封为大将军——那……愿上表称臣么?”
不论是受封为王还是受封为将军,这都是不可避免的步骤,上表请封、朝贡、受封。谢六姐毫不考虑地回答,“可以,但用词必须由我指定。”
众人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又迷惑起来了,“指定用词?”
“对啊,必须说明我受封的立场——作为华夏国下,目前占据地盘较小的政权,我愿接受敏朝以如今占据华夏国较大地盘的统治者名义,为我加以一定的荣誉,不能是老一套什么臣罪该万死之类的。”
众人额前顿时现出汗水来了,这样的东西出现在奏表里——倒不是其代表的意思有多么过火,其实谢六姐的意思还是比较实在的,并没有自吹自擂。但若是让买活军的这一套理论出现在了奏表中,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我没有打算称王。”
从事前事后的种种迹象来看,使团对于这个条件还是相当乐观的,他们认为谢六姐受封的可能性很大,毕竟买活军也是摆出了一幅不愿大打的样子。而且朝廷的条款中,并没有指明谢六姐的王宫驻地,也没有提到王府封官,便是暗示谢六姐受封后的自由程度——其实都是名分上的事儿。福建道现在已经被买活军基本拿下了,朝廷也没想着靠这个条款就能把治权都拿回来。
“啊?”
但,如此简单的议程,却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回答,使节团众人都有些惊讶——阁臣不肯来谈,也使得这帮使节少了些处理实政的经验,这里最老道的官员只是刚被起复不久的王肖乾,他显然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世上居然还有反贼被封王了却辞而不受——理由还是非常离谱的‘不打算称王’。不打算称王你造反做什么?
“我没打算称王。”谢六姐很耐心地回复了一句,她的语调非常冷静,但仿佛又充满了生机和力量。在信王的打量中,这个‘天人’仿佛拥有无穷无尽的能量,倒不是说活力四射,而是她给人以一种可以日以继夜地工作下去的感觉。信王不知道这是不是天人异能的一部分,反正,他很少从兄长那里接收到这样的感觉,兄长一般工作个……嗯,兄长也很少工作,大概便是做木工活,也是三四个时辰便累了。“我应该永远不会称王。”
“一定……一定要这么说吗?”王知礼的声线都有了一丝颤抖,很显然他也在想答应了这条之后的政治后果。
“你们可以润色一下辞藻,这份奏表就不搞白话版了。和议的话,肯定是要有文言版和白话版本的,《买活周报》会刊发全文,还要做拼音标注。”
……所以连秘而不宣都做不到了……
因为是正式和谈的关系,使团穿的都是礼服,里头自然没有秋衣秋裤,不过即便如此,很多人也都觉得领口勒得太紧了,很想伸手松一松。刚开头第一项议程就遇到这么大的困难,这实在是大家没有想到的——如果愿意受封为王,但在奏表中不出现太多自责、卑微的词语,这都可以商量,但谢六姐一定要往奏表里注入买活军的体系,这就等于是在威胁使团众人的政治前途。
……屋内便沉默了下来,使团不知应该是忧还是喜,永远不称王,那是要直接称帝吗?
“也不称帝,所以封王是不太需要的。”谢六姐似乎是看出了他们的想法,“封个大将军的话,可以接受,但我对外也不会打出这个名号。你们可以尽管在邸报里随便说,我们这里的解释是按我们自己的体系来。”
买活军所谓的体系,自然也就是她们一贯的说法,也就是华夏国内,敏朝和买活军是两个地位平等的政权,这种关系,和敏朝一向的羁縻、藩属、平等邦交似乎都不相同,敏朝绝无可能接受这个体系,并在公文中表述出来。
和议才刚开始,便出现了这样的分歧,孙初阳和王肖乾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王知礼:使团主要还是以阉党为主,西林是暂且按兵不动的,只派出了王肖乾这个小卒在打前阵。能不能接受这个说法,要看阉党中最高位的王知礼他的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