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说到上一期报纸上提到的《云县和议》,众人都是喜笑颜开,更有拍手称快者,对王老爷的论调附和不迭,“可是世事难料,也是天子气数未绝啊!如今倒是迎来转机了!就是务实肯干四个字说得好了,难道真就为了面子,明知道要输还去和他们打?真就不怕一把飞剑,千里之外取人首级?”
和平民对于《斗破乾坤》的追捧不同,对这群士大夫来说,买活军的话本子,也就只有《蜀山剑侠传》稍微值得一观,他们中有不少人都相信,《蜀山剑侠传》中的神通,是对谢六姐所来仙界的如实描述。既然如此,答案便很明白了,打,肯定是不能打的,哪怕主张要打,都是很不合适的言论,不知道会不会成为仙剑的目标。而且这也包含了很现实的考虑在里头,那便是一旦和买活军打起来的话,姑苏城要承受的损失。
“当然是议和好喽!”也有人这么公然地诉说着朝廷对于苏松道的压榨,“若是打起来了,钱粮从何处来?还不是要我们这些百姓们纳捐认领。兵灾残民啊!买活军纵然粗野无礼,有一番话说得是没有错的,这天气一年比一年异常,一年比一年冷,小冰河时期俨然是要成真的,都是华夏子孙,打什么打?难道真要两败俱伤,让建贼得意了不成?”
街上来往的,除了去亲人家拜年的百姓商户,赶往衙门朝贺的官员吏目之外,还有被老爷们遣来投拜帖请吃春酒的跑腿小厮。原来节下人情繁杂,难以一一亲身应酬,官场民间都流行写贺年帖,关系若最疏远,只得一贺贴,若是介于疏远与亲近之间,贺贴中便会提到自家春酒举办的时日,到得当日,客人即便繁忙,也总要设法露个面,这才是全了双方的礼数。
自然了,若是彼此尊卑有别,那么上位者写个贺年帖便算是完事了,下位者却要亲自前去拜年才好,国人自古多礼,其中蕴含的人情世故,实在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尽的。只姑苏城元旦到元宵这半个多月,从虎丘到阊门,一路这七里山塘的繁华盛景是再不消说的,七里山塘两岸的大小酒楼也是日日爆满,还有无数‘立办’灶班,也都是忙于奔波,今日这家春酒,明日那家小聚,足足要忙过整个正月,才能轮班歇息。
既然有人要办酒宴,那么正月里的码头货运也是少不了的,酒菜鱼肉,哪个不要采办们出城去搜罗了送来?因此休看这年节里万众欢腾,其实奔忙的人还为数不少呢,只无人理论罢了。
新年头三日,万事不论,城门都紧闭了,只开了几处角门运送菜蔬,从上到下,不论官兵百姓,镇日饮宴,姑苏富庶,便百姓家里,过年吃得起肉的人家也是多数,也能喝得起酒,城内处处都能见到酩酊大醉的汉子,依靠着街角,或是酣然大睡,或是丑态百出,竟至于当众溺溲,众人也是见怪不怪,只笑骂几句,便由得他们去闹腾。
吃饱喝足了,余下便是看戏,城里不分昼夜,从清早唱到深夜,各街坊都有戏班子吹吹打打,唱的也都是那些吉祥喜庆的剧目,什么《龙凤呈祥》,什么《蟠桃会》、《麻姑献寿》,要么取吉祥好意头,要么也有唱些什么神仙斗法的戏目,取个乒乒乓乓,唱念做打的热闹。
这自然是因为青头小儿的书中,颇多谬语,叫人看了忍不住要勃然大怒,甚至是立刻争辩呵斥起来,而正月里又是最不该说坏话的。张老爷闻言,便先不看了,但到底是索来了书本藏入怀中,“抄好了便还你。”
“君子借书,惯例是不还的。王兄可要盯好了。”不知是谁捏着嗓子在墙边笑话张老爷,张老爷着急分辨道,“哪里有都不还呢!”
一个‘都’字漏了马脚,众人一发都哄笑起来,一时听差来报,小班已调好丝弦,于是众人又移步去鸳鸯厅中,隔着水听着那小亭中几个小唱袅袅娜娜唱了一回,大戏台那里又开了《麻姑献寿》,园内园外衣香鬓影,众人谈笑风生,端的是热闹非凡。
那厅中的长桌茶点撤了,换成了高高的看盘,而看盘又换成了酢、糟、冻、腌、醉、酱、风、腊、拌等十余种做法的冷盘看菜,佐以烧得滚热的四五种名酒,有花雕、玉露烧,不喝酒的还有果子酿,众人谈笑间略用了些冷盘,便撤下换上一道道热菜,如此吃吃喝喝、看看听听、谈谈笑笑,这样的春酒要连吃几日才算是将亲友都招待完了。
正月里,还时不时的会有亲友的小聚,在这并山园中尽情玩赏冬景——等到正月初十,各院的家眷都多数恢复平常了,忽又下了雪,这场雪竟有将太湖上的果农给冻死的,但对王老爷来说,倒自然是更增雅兴,当下连夜派出请柬,请众亲友赴宴,还特意嘱咐长随第二日清早要去码头买报纸,“我算着新一期报纸将到了,速速买下四五十份来,上回叫那申家翁巴巴地给我送了些,倒显得是我王家‘没有办法’。”
这自然是所有人能想到最坏的结果,至于买活军占去了福建道……那又没什么的,至少五年内,买活军打不到姑苏这里来,而且就算来了,也未必就一定屠城什么的,买活军的名声比建贼好太多了,而且他们还很会做生意,‘小自在天’内坐着的七八人,去年和买活军做皮棉买卖,哪个不是赚得盆满钵满?他们卖皮棉,买棉布,又从买活军那里买来稀奇古怪却都又十分实惠的东西,就连菜油,买活军处的出产都更上等一些。怎么看买活军对苏松两府都只有好处,至少要比朝廷更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