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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活(654)

现在看自然是很丑的,缝合处高高肿起,要拆线以后待它慢慢吸收,结痂再掉痂皮,才能看到结果,不过阿霞其实已很满足了,她今年冬天选择来云县做活,而不是和熟识的姐妹们一起去南面那些新占之地,甚至是去鸡笼岛,便是因为云县这里的医院可以做切除手术。

这一点,她是去年夏天被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谢双儿告知的,后来阿霞也在报纸上看到了郝君书放足手术记的故事,过了不久,又看到了放足促进会成立的报道。虽然阿霞对于放足手术完全是漠不关心,但她从中却取得了一个重要的信息,那就是云县的医生,既然连走路的脚都敢切除,那么想来,现在应该也可以切除她额角生的一颗肉瘤了。

前几年,其实阿霞也曾鼓足勇气去问,当时被告知,这手术不但贵,而且能做的医生很少,只有一个,敢不敢给她做,还要看医生自己的判断——但因为乙迷很贵,手术有风险,买活军也是不肯报销的,所以阿霞预计要支出至少二十两银子。对于农村的女娘来说,这自然是个天价,当时阿霞便暂时歇了心。

看到了报纸上的这篇报道之后,阿霞便写信给云县医院,询问如今的进展,其实她本来也没想着医院会回信的,还想着给她的扫盲班老师写一封信,请他能不能设法帮着打听一下,毕竟老师们的人脉要比阿霞广得多了,若有一些在云县的亲友,写信时捎带一笔,有人去医院时,顺便也就问了。

她是只吃了那几天的安眠汤药的,武医生说,“你身体好得很,不必吃了。”

“哦,我看报纸广告上,有什么千金堂养生丸,说是能够补血益气,很适合培养元气——倒也是不贵,还想着买来补补呢,武医生,咱们医院也有开养生丸的,哪个更好?”

因为武医生和气,阿霞话也多,武医生低头写方子时,她便絮絮叨叨地问了起来,“千金堂的似乎比咱们医院开的贵,但说是料更足——这个老者也能吃吗?我祖父平时也有个腰酸背疼的,他常年在乡下,让他进城看看,他又不去。”

武医生笔峰一顿,咳嗽了几声,阿霞好奇地看了过去,他又没什么异样,若无其事地说,“养生丸,都是不能治病的,不论是哪里出的,都是补品,你就当有滋补作用的糖丸差不多,你家我看也不是很富裕,也不必拿闲钱买这个。你祖父腰酸背痛,应该是多年来积劳成疾,到医院来也没什么用,只是以后不要让他再做重活就是了。”

阿霞听了不由道,“但我瞧着许多老人都在吃呢,说是吃了确实有效,心慌了含服一丸,一下就安宁下来了,觉得有了力气。而且药味也很重——这哪里是糖丸能比的呢?”

在家里种田,吃喝上花钱的地方不多,还有机会在农闲时分为乡里做工,这也是得钱的,四两银子是从三月到十一月的净收入,期间其实还有大约一个月的功夫,是可以在家乡附近做零碎活的,一日也有个二十文、三十文,总之算下来,九个月,大概是五两银子左右的积蓄。

如果是在外做建筑工人呢,小工一日三十文、四十文,一个月看似也有个一两银子,但花销要大得多,洗澡、吃饭,这些都要钱,还要来回的路费,出门在外,有些时候想省钱也省不下来,九个月下来,能不能存到五两是很不好说的。对小工来说,农忙时在家种田,农闲时出门打工,这个模式算下来还更合算一些,而且也相对更能顾家——不过,若是建筑队吃得这么好,哪怕报酬不变,他们的心都忍不住要往建筑队这里偏一偏了。

对阿霞来说,做水泥大工肯定是比种田要上算的,而且在建筑队做事,还有个别人不在乎的好处,那就是上学的机会多,乡下的扫盲班,教的那点东西,阿霞已经滚瓜烂熟了,城里的初级班,除了数学以外,她不是很能跟得上,学得断断续续的,如果能在城里干一年,她觉得自己能进步得多。

不过,到底是全心全意来做水泥工,还是照旧原本的模式,这都是明年要考虑的事了,过了腊月十五,一般就不再动工,建筑队里有家的都回家去了,只有外地来的流民,又没有成家的,这才聚在一起休憩歇年,一年下来忙忙碌碌,也就歇这么小一个月,哪怕是住廉租房,也都想着好歹装饰一下屋子,过得热闹一些。

阿霞这里,赶在年前排到了手术,虽然花了十两银子,但手术得非常顺利,就是由武医生来为她主刀,阿霞只觉得口鼻处捂了一方湿手帕,自己大口吸了几下,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再醒来时,伤口都已经包扎好了,只有隐隐微痛,喝了安眠的汤药,睡了三四天,便又和没事人一般了,只觉得头比以前要轻一些,想来除了少了瘤子,也还有为了护理方便,提前剃了光头的缘故。

“确实是按药方子做的,也还算是真材实料,只是——哎,反正别指望它能治病,你吃吃也没什么坏处。”

武医生似乎是放弃了,阿霞听了他的话,因为是想听的,心里倒是欢喜,便问道,“那咱们医院能开吗?若能开,给我开一盒千金堂养生丸行吗,武医生,我开回去给我嗲嗲吃。”

嗲嗲是父亲、祖父的叫法,阿霞没有父亲,便一直这样叫祖父。武医生回说千金堂的养生丸,医院没有,能开的是医院的养生丸,要便宜一些,药味也不那么足,阿霞一问,一颗一文钱,也有个龙眼大小,真是和糖豆一个价了,当即便请武医生开一百粒,她回去走亲访友时刚好拿去送人,一家三五颗也算是很体面的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