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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活(705)

“还有这事儿吗!”

虽然羊城港九成九的人,都和外贸有关系,但的确,许多人只知道受雇于东家处做事,甚至是东家,也只是往大的商人那里卖货,对于壕镜实际的情况,他们是很不清楚的,“这么说来,弗朗机人着实是嚣张得过分了!华夏的海域,华夏的港口,为什么只能容许一国的商船停靠?”

原本,壕镜只许弗朗机商船(和华夏商船)停靠的事情,在洋番的解释下,似乎也是合乎情理的——弗朗机人在壕镜建筑上耗费了许多力量,码头也好,商事也好,都是他们差遣奴隶、雇佣农工,一点一点建筑起来的,弗朗机人情愿接待谁,似乎完全是他们的自由。

但现在,这个道理说不通了,羊城港的茶客们都以为,壕镜本来就是华夏的地方——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壕镜和香山县是接壤的那!即便那里只是个渔村,那也是华夏国自己的渔村。凭什么弗朗机人就能占了去,还要修筑起关墙,设置总督府,开始对航路上的商船指指点点,不许这个通过,不许那个通过?

这是没有道理的事情!难怪买活军要把他们的军舰逐走!

“还有这样的事情?!”

茶客们今天所受的震惊,实在是太多了,许多人都反射性地将眼神投向了桌角一名老者那里——他佩戴了一顶移鼠教的小帽,并且手腕上还缠绕着念珠,胸前悬挂横竖架,这是很典型的信徒标志,在今日以前,这样的人在羊城港还算常见,不会引起丝毫注意,但现在,人们便不由得用异样的眼神望着他了,而这位老者也是吓了一大跳,立刻摘下了自己的帽子扔到一边,忙不迭道,“我可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我是华夏子民,自然是大大的顺民!哪有过丝毫大逆不道的念头?!”

茶客们于是便稍微释去了怀疑,彼此开始热烈地议论起了这个最新的认识来——“难怪他们那样好心,原来都是假的!”

“我说呢,这教士怎地就比和尚道士要正经了这许多?看来当真是便宜没好货,心都黑透了,面上还是假仁假义的,呸!谁信这个教,谁就是数典忘祖!”

教士们的施舍与传道,对周围友邻的友好,顷刻间似乎都成为洋番包藏祸心的证据。人们更进一步地产生遐想,“该不会这教堂所在的地方,都被洋番认为是自己的地方了吧?”

“啊?”

“什么话?”

茶馆再次轰动起来了,“还有这样的事情?”

“这岂不是无耻小人,强盗行径吗?”

“世上焉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呸!贼胚子,别个是好心,给他块地,让他栖身,他倒蹬鼻子上脸了!”

“一帮杀才!要我说,这得亏是咱们华夏地大物博、国力强盛,若是换了高丽那样的小国,怕不知道还要怎么样烧杀抢掠呢!到底是未收教化的蛮人,俺们三宝太监下西洋时,那是何等声势,也未听说杀了一人,占了一地!”

“信教倒也罢了,只是若说信教便要听那远在欧罗巴的教主,那还不如信六姐菩萨呢,教堂有什么好?几顿免费的饭罢了,买活军那里的医院,可比壕镜那糊弄事的医院要强多了!”

“你是去过买活军处吗?”

“问:如此,欧罗巴诸国岂不是也存着标志我国之念?”

“答:的确如此,一百多年前,新安岛便曾被弗朗机人立碑标志,并且建筑工事,想要久居,后被敏朝水师苦战逐走,到今天遗迹都还存在岛上。这是弗朗机人立碑标志的失败,他们也意识到华夏国文明之发达,主权之强大,第二次出现时,便以柔和的态度,请求借住壕镜,于是经过数十年的时间,逐渐将壕镜蚕食,排挤敏朝衙门,实际上已经掌握了壕镜的半数主权,并且在二三十年以前,开始在壕镜建筑教堂,一般来说,洋番建筑教堂,便是将此地看做自己地盘的标志,说明他们打算完全占住这块地盘,并且以此为依托,向四周发展。”

“问:那么如今敏朝境内的诸多教堂,也是他们的暗棋吗?”

“答:按照移鼠教教义,所有教堂均受欧罗巴佛国移鼠城的命令,由移鼠城直接管理人事任免,一个宗教组织,其人事、行动,都不由华夏政权做主,其组织,以及组织之下的教徒,还能算是受华夏主权统治吗?”

“什么?!”

洋人的船,确实也比朝廷的船要好得多了,如果不是买活军突然间从犄角旮旯里冒了出来,就如此下去的话,那……那将来,或许还真有一天,洋番的船将不是朝廷所能够比拟得了的,到了那一天,大炮叩关,就如同……就如同此时买活军陈兵新安岛一样,弗朗机人和敏朝有什么办法呢?

没有任何办法!船的差距,不是任何雄心壮志、沸腾热血足以弥补的,船不如人,就是没有办法!

羊城港的百姓们是最明白这个道理的,这番话,就犹如敲在耳边的警钟,令人半晌说不出话来,茶博士读完报纸,屋内屋外竟是一片静默,还是那虬髯汉子第一个回过神来,激动得满面通红,大叫道,“说得是!有道理!说得极是!”

他站起身,往桌上放了十几枚铜钱,便往外走去,有识得他的人叫道,“屈大胡子,你这是要上哪去?这些话且听听,你可别做傻事!”

屈大胡子目光炯炯,大声道,“什么‘且听听’?我听着全是道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们这些侥幸开了个船厂的,正是当今的弄潮儿!又怎能辜负了这番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