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月吐槽道,“被异族公主掳走,有什么可香艳的?还真以为是福分了?那个土司就统治三个村子,村民加起来两百多人,一半是奴隶,我问过了,人均寿命三十五不到——注意啊,不含夭折的孩子,十岁以上算是成年人了,成年人里的人均寿命。如果算上孩子,人均寿命可能只有二十岁。首领自然能活得长一些,一般的村民和奴隶差不多也就二十五六就死了。”
物产这么富饶,天气这么暖和,还死得这样早,可见平日的生活是多么的痛苦了,众人各自咋舌,于小月说,“庄长寿要不是我们华夏人,是很难逃出来的,也活不了几年,洗个澡把自己命都给洗丢了!”
确实,大国恩惠,泽被广袤,即便是在千里之外的南洋,也一样救下了倒霉的庄长寿。那些水手们发觉同伴不见时,庄长寿已经被捆扎起来,用树叶塞了嘴巴,被装在背篓里要运走了,这公主有十几个男奴隶护卫,都是寨子里的奴兵,身上多处疤痕,看着凶悍怕人,再加上又是语言不通,水手们便不敢力敌,连忙派人进城找了通译,去禀报给国王,国王一听,大惊失色,立刻派人骑马追赶公主一行人,晓以利害,公主这才知道害怕,愿意把庄长寿放回。
“谁知道本地的土人,竟是蛮夷至此呢?男女杂处不说了,女眷在僻静处洗澡,也不派个人看着!”
笑完了,张宗子也是说了句公道话,“既然是在个湖边,又没个人看守,那便是被冲撞了也不该治罪,湖里什么人都有,这本也是应该想到的事情。”
“什么呀!”
于小月没好气地牵着一匹矮脚马走了过来,“人家公主根本也不是因为被冲撞了洗澡而生气!更不是因为被看了几眼,就觉得自己坏了贞操,非君不嫁了,这毕竟又不是话本子!”
“啊,那她带走庄小弟是为什么呢?”
“信奉本地神的占人最野蛮。”通译向他们介绍,“多数都住在腹地,甚至不住在河边,他们又不怎么会种田,还是刀耕火种——有时候会引起很大的火灾,十几个村子全被烧死在山林里。看中了什么就直接抢,因为他们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交易。这样的人是不怎么来王城的,只是在自己的村落里过自己的日子,他们最多用芭蕉干、肉干来换一点盐。”
“信奉天竺教的占人会好一些,多数是河边村落的寨主,他们是可以交易的,但要小心,因为他们很狡猾,天竺教并不强调诚实,所以他们觉得在交易中骗人是什么不对的事情。”
满剌甲来的星月教占人就不同了,是讲究信用的,而且他们有渔船,可以捕鱼,有香料,有宝石、金银和木材,所以受到华人商户的欢迎。张宗子对通译说,“我发现,在南洋,宗教是很重要的——信奉不同宗教的人差别很大,可以这么说,选择了宗教,就等于是选择了一种生活方式。”
他和通译说的虽然都是敏朝的南方官话,但彼此沟通是不容易的,通译要理解张宗子的话很难,他思索了好久才明白过来,恍然大悟,点头连声说,“是的,是的,宗教就像是……名刺!就像是我们敏朝的名刺,我们做生意的,要接待的陌生人很多,只要说是什么教徒,就等于是先多了一些了解,不至于一无所知。”
他也是华人的几代子孙了,对于故乡,就像是张宗子对于本地一样好奇,“就像是我们华人,我们信奉儒教、佛教、道教,勤劳、勇敢、诚实就是我们的名刺。南洋各族都愿意和华人做生意,因为我们讲信用,有情谊——你们……你们活死人呢?你们和敏国一样,也信仰儒教吗?”
要不是华夏威名远播,只是一般的商船,一般的文书呢?国王会出头吗?答案是不问可知的。徐侠客也不由得感慨了起来,“我们承受的是三宝太监的遗泽啊!”
“——若不是数百年前,他派船队不断在沿岸炫耀武功,恐怕小庄是回不来的了。正是当时敏朝海军天威赫赫的样子,铭刻在了占人心中,那所谓公主才晓得敬畏,否则,真当是要等到天兵压境,事态不可收拾时,她才晓得悔悟,只是那时为时已晚,小庄的性命恐怕是保不住了的。”
这话是有道理的。于小月笑道,“不错,所以这一次我们下南洋,自然也要展示一番自己的肌肉,这样,将来我们华夏的商船,才能在南洋畅行无阻。华夏的子民才不会被这样随意掳掠。”
也是因为买活军的扩张战略,买活军对占城国王提出,他们想要带上礼品去访问村落,接回庄长寿,同时为他的莽撞赔礼道歉。庄长寿被掳案,虽然是他个人的不幸,但却是买活军的一个机会,让他们有机会深入到占城腹地,勘探周围的地理,知晓人情,这对于他们确定南洋开拓的政策是很有利的。
自然了,此案本身也很有噱头,因此张宗子、徐侠客这两个文宣干将才会汇聚在此,徐侠客是来勘探地理的,张宗子要发稿子给买活军下南洋的百姓灌输‘入乡随俗、谨慎小心、听从指挥、保守行事’的规矩,当然他也对南洋的村寨兴趣非常浓厚。
张宗子立刻说,“首先,你这话就不对,因为华夏人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虔诚信仰,而且儒教不能算是完全的宗教——”
于小月从矮脚马上扭过身子,非常威严地瞪了张宗子一眼,张宗子就止住了自己的夸夸其谈,简单地说,“不,我们信仰……我们信仰华夏的历史!我们信仰人本身的力量——说起来,你识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