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完种子之后,就不必再管了,大丈夫在等待成熟期间,要出面组织男人们去寻找下一块耕地,剥掉大树的树皮,等上一年半载,等到大树枯萎,同时也收获了上一批的作物,这时候再开始新一轮的刀耕火种——刀耕火种是相当简单的耕种办法,不需要施肥,一般来说,一块地种一年就抛荒十年以上,所以这里一个村落要占据小半个山头,山头里适宜耕种的土地是不多的,只有这么大的领土,才能保证每年都有耕地可以烧。
也因为如此,这里的村落和村落之间都隔得不近,过于接近的话是要打仗的,就算已经划分了各自的领土,战争也不时要发生,尤其是好的年景——连续几年的好年景,生下了过多的孩子,也都养活了,这就意味着十年后不可避免地要和临近的村落发生战争。
粮食不够吃了,亩产量又不高——刀耕火种是种一得一,五十斤种粮,得到一百斤粮食。当人多到野果和野兽也养不活的时候,战争就完全是一触即发了,临近的村落或者联合起来去抢掠更远处的敌人,要么就彼此寻仇,互相攻打,最后的目的是很明显的,那就是消耗掉多余的人口,吃饭的嘴巴变少了,男人、女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和平也就重新降临了。
但是,今年以来,生活不再像是从前那样了,首先,帕这个村落交好的大城寨‘大榕树下的寨人’,得到了上神的垂青,收到了足足一大口袋的盐巴!还有更珍贵的,一大口袋雪花一样轻盈又甜美的砂糖——帕这个村落的人当然也喜欢甜味,不过,甜味也意味着危险,每一次去采野蜂蜜都会有人交代性命,野蜂是很毒的东西,而且蜂窝往往很高,采蜂蜜是很危险的活计。
他们偶尔也会用一些有甜味的作物熬糖浆,但不可能太多,耕地是很宝贵的,而且种甘蔗相对比较麻烦,帕他们只是用野甘蔗来熬糖,得到大块大块的褐色糖块,这是村子里很珍贵的商品。
这一天结束时,他们又累又热,浑身上下都是烧火的黑灰,但是,这一天是吉祥的日子,好消息来了。
“帕!”回寨子的时候,帕的妻子冲到村口叫他,“牟回来了!他们都回来了!”
她显得非常喜悦,“他们还带回了汉人的使者——还有他们的礼物!”
汉人的使者是个肤色很白,高鼻深目的年轻男人,他还带了一个肤色发褐的短发女人,当然,还有寨派出的使者阿孟——孟非常骄傲地介绍着自己的经历,干季开始时,他们跟随买活军学习汉语,在过去的干季里,他们跟着船队,在占城港、满剌甲之间来回贸易,现在,汉人的船队从占城港去旧港了,或许已经从旧港往爪哇方向而去,而这个使者的汉语已经说得很不错了,他们特意来跟着汉人的使者做翻译。
阿孟是自己人,村落里的老人去寨拜访时,经常可以看到他在村口抓蚂蚁,可以说是看着阿孟长大的,于是,帕这个村子的住民们一下就对汉人的使者,以及他们的善意确信无疑了,他们欣喜若狂,倾尽全力要举办盛大的宴席招待使者们——使者们又带来了一口袋盐和一口袋糖,这为他们省下了多少肉干啊!
这样,村子们便接受了从此多了个新邻居的现实,那些有巫的村落,已经有了和这件事有关的歌谣正在流传了,但帕这个村落的情况有些复杂,他们的巫去年被毒蛇咬死了,而且死得很年轻——村落里的巫女多数都由族长的姐妹兼任,有时族长自己就是巫女,巫会讲故事,会唱歌,会告诉村子里的人们他们从哪里来,这个世界是怎么诞生的,有什么植物是好的,什么植物是坏的,被蛇咬了该怎么做,为什么同样被蛇咬了,一个人死了,另一个人活了下来,这一切都是有道理的,巫可以告诉大家这些事情背后的道理。
总的说来,如果有烦恼,带上一些礼物去找巫是没有错的,巫在姐妹中代代传承,身边总是跟着下一代的巫女,但是,帕这个村落比较倒霉,两年前,村里人吃了不好的肉,引发了一场疾病,巫就死在了那场疾病之中:发高烧,拉稀,然后很快就死了。
下一代的巫女刚上任没有多久,就被蛇咬死了,她的徒弟什么都不懂,遇到事情只会结结巴巴的,于是,现在村落里的故事便残缺不全了,也没有人来解释汉人入住背后的故事——一般这些故事都和天神有关,大概是本地的女神和汉人的神明谢六姐交了朋友,于是准许汉人过来种地。
但是,天神或许也做了错事,这股烟不但让帕忧心忡忡,也让寨子里的大家议论纷纷,帕结束了砍伐,回到村子里时,大家都在山崖上的一片空地聚集着,眺望着滚滚浓烟。
“这股烟太大了。”
但好消息不止这些,阿孟解释了那股浓烟的缘由:汉人在进行大规模的烧田,或者叫做烧荒,这个是村落历史上也有的事情,只是帕的村子没有巫女了,历史也就完全丢失,在谈论这些话题时,没有人出来讲祖宗的故事了。
寨的老人还在,他们还记得祖先们是如何来到这里,从山林间烧出自己的容身地的,烧田和烧荒不太一样——烧田是先把大树砍伐倒,堆在田上烧掉,而烧荒是不砍伐,挖出防火沟之后,把那块区域全部烧光。
“他们只砍倒了一些名贵的木柴——香樟、黄花梨、红木!”陌生的音节从阿孟口中一个个吐出,“其余的都烧掉了,现在汉人有一块很大的荒田,他们要在上头种一种新的有用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