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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们为何都这样看我(24)

沈暮云从快走变成小跑,打开花园门。

黑狗看上去想扑他,又在前肢抬起的瞬间犹豫半秒,最后还是选择更矜持的方式,踱步到沈暮云身边,用柔顺的皮毛用力蹭他的小腿,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咕噜声。

沈暮云半蹲下身,来回打量黑狗的四肢:“有没有摔伤?”

黑狗像是能听懂他的话,骄傲地昂起头,绕着他跑了两圈,展示自己健壮的身躯。

沈暮云松了一口气。

他走到邻居的别墅前,发现看似固若金汤的围墙角落有一个小小的洞,被灌木丛完全掩盖,很难被人发现。

……原来是从这里出入。

沈暮云低头,和黑狗黄澄澄的眼睛对视。

黑狗挨过来,用湿漉漉的舌头舔了舔他的指尖,然后拿头拱他的手背。

沈暮云下意识地绷紧肩膀,后退了半步,又在十几秒后忍不住笑,主动走回黑狗的身边。

没什么好害怕的,他想。只是一条和他一样孤独的乖狗狗。

趁着林姨在三楼打扫卫生,他去厨房弄了一点炖肉,以很放松的姿态蹲在家门口,喂给狗子吃。

黑狗吃得呼噜呼噜的,看上去确实饿得不轻。沈暮云又摸了摸它的头,从它皮毛里感觉到了真切的体温,和头顶的艳阳一样朝气蓬勃。

下辈子投胎当一条狗吧。他又想。

他在路边随意盘腿坐下,看着黑狗愉快地进食。很快,炖肉吃完了,狗满足地舔舔嘴,重新靠过来,紧紧贴住沈暮云的手臂,用黄色瞳孔直勾勾地盯着他,似乎在渴求一个拥抱。

坐下来之后,一人一狗几乎差不多高。

沈暮云尝试般的伸出手,揽住黑狗厚实的背。后者立刻开心地吐出舌头,将脑袋靠在他的左胸处。

“抱歉,上次把你当成了幻觉。”沈暮云闭上眼,抱着狗晒太阳,“我应该早点给你准备好吃的。”

狗呜呜两声,隔着布料舔了舔他的红痣,然后不再动弹,安安静静地陪他享受宝贵的静谧时光。

“真乖……”

沈暮云微微低头,在黑狗的前额印下一个吻。

黑狗似乎僵了一下,喉咙里发出极为急促的喘息声,用力贴上沈暮云的身体,狗脸上绽开了毫无攻击力的笑容。

……

在某些传统文化里,黑狗是忠诚、至阳、驱邪的代名词。

沈暮云陪着邻居家的狗晒了一小时太阳,感觉自己像一床潮湿沉重的被子,终于被晒干了所有发霉的水分,重新变得轻快、温暖、蓬松。

或许真的是黑狗帮他驱赶走了看不见的“邪气”。沈暮云不可避免地产生了这个念头。

他站起身,目光温和地注视着狗,而后者极度克制地回望着他,黄色瞳孔深处藏着永远不会展示出来的狂热与兴奋,急促的呼吸也掩盖在天气炎热的借口之下。

小动物总是能让人放松警惕。

沈暮云没有察觉到异样,反而觉得眼前的狗子看上去很聪明、很通人性,于是又伸手摸它的脑袋,自言自语般跟它说:“下次如果肚子饿了,就过来我家找我。”

狗:“汪!”

沈暮云立刻用食指抵住狗嘴,教育道:“嘘……不要叫得太大声,旁边还有一户人家,他们也许会生气。”

狗用力点头。

沈暮云笑,和黑狗握了握手,再以人类的方式郑重向它道别。狗子像是什么都懂,就蹲坐在路边,又用那种专注的、极通人性的视线凝望着沈暮云,直到他重新回到家里。

沈暮云跟厨房里的林姨说:“阿姨,如果邻居家的黑狗过来,记得给它喂点好吃的。”

林姨应了一声,笑道:“就是那条送信的大黑狗吗?我特别喜欢它,如果它来,我一定喂它。”

沈暮云:“晚点我会下单一包狗粮,可以混着肉一起喂。”

林姨:“好好,我记着。”

沈暮云又往门外看了一眼,见大黑狗还蹲在那里,便朝它最后挥了挥手,然后迫切地大步往三楼走,几乎称得上急不可耐。

难以置信——他忽然有了画画的灵感。

那幅草图已经卡了他整整一个礼拜,每次站在画框前,都会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捏住他的脑子,榨干他所有的创作冲动。而今天,他和大哥聊了往事,又遇到了邻居家的大黑狗,堵塞在脑中的东西似乎突然之间被撬开了一条缝,让被阻碍的灵感疯狂往外涌。

沈暮云呼吸急促,手心冒汗,甚至感觉到额头在发烫。

他用力推开画室的门,冲到画架前,从画桶里抽出调色盘和颜料,开始疯狂调色,然后毫不犹豫地往画布上涂抹色彩……

……

三楼画室的灯亮了一整个通宵。

一直到东边的天泛起蒙蒙的亮,沈暮云往后退几步,汗淋淋地放下画笔,右手因为长时间动作而酸痛不已,双腿几乎沉重得无法支撑重量。

他满手的颜料,痴痴看着眼前的画,打量着每一块恰到好处的底色,却迟迟无法进行更细致的填充。

做记忆的写实画,就要把记忆的每一个细节都从坟墓里挖出来,耐心拆肉解骨,再塞给大脑仔细咀嚼,进行第二次消化……

沈暮云没法继续下去。

他进入了新的瓶颈。

——是一个远比之前更难的瓶颈。与艺术素养无关,只与他自身有关。

他无法向那座坟墓挥出第一铲。这么多年来,他只敢偶尔偷偷往二十年前的生日宴投去一瞥,假装自己在努力试图和解。

毫无疑问,这样的糊弄无法支撑他完成一幅写实作品。

沈暮云疲惫地坐在地上,画笔也跟着掉落与瓷砖上,暗红色的颜料溅出鲜血般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