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葵(11)
父亲仍然坐在那里吧……一定是的。
围观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也可能一直就是那几个人在牌桌之间游荡。男人不时抓挠着自己鸟窝似的头发,但无论怎么挠,杂乱的形态始终保持一致,他的头发摸起来应该和棕绷差不多。
“要夜宵吗?”
耳畔传来小红的声音,袁午努力将视觉焦点落在她脸上,周围的声音清亮起来。
他摇摇头,看着桌上排成一条线的纸牌,感觉像突然从水里探出脑袋。
当前这一局已经进入最后一轮投注,十张牌都发完了。袁午的牌面上有一个七对,他记得底牌是也是一张七点,而对面全是单牌,最大一张是九。
男人试探性加了一注,正蜷着一条膝盖等待袁午回应。
袁午慢条斯理地将所有筹码推到桌面中央。对方大不了是个九对,这局必胜。
男人看傻了眼,支在椅子上的脚后跟向前一滑,整条腿弹了出去。
筹码片倒塌的声音吸引了邻桌的看客。
“跟啊,别怂!”
“眼睛一闭冲了,又没多少钱。”
这些人都熟悉袁午的牌风,没有十足的把握他绝不会孤注一掷。他们围成一圈,探头弯腰,在牌桌上方形成一个半球,都等着看那男人的好戏。
男人放弃了,他大骂一声,抄起杯子从人缝中挤了出去。围观者们嘘声四起,水花一样散开了。
袁午默默捞回筹码,顺手翻开自己的底牌。
不是七点!
记错了,七点是上一局的底牌,也许是再上一局。如果男人跟注,自己就输了。
一阵燥热涌上脸颊,就像刚刚撒了个弥天大谎。他看向四周,人们纷纷沉浸在自己的或是别人的希望之中,已经没有人关注他了,没有人知道这张底牌不是七点。
这种程度的心理战,在牌局中是司空见惯的小伎俩。但打牌的人是袁午,袁午不会耍这种伎俩,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若非如此,对手也不会果断投降。
那么,只要永远不翻开那张底牌就行了。这样真的可以吗?
“今天运气不错呀。”小红收回筹码,从前台下的抽屉里取出现金递给袁午,看起来是真心为他高兴。
袁午接过纸币塞进口袋,也没看多少钱。
“我爸他,今天回老家去了。”
“嗯?”
“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晚上还过来嘛。”
“哦——”小红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这么说,以后晚上也会常来?”
“到时候看吧。”袁午盘算着接下来的行动。
“你今天脸色不大好。”
“有吗?”
“也对,整天泡在这儿,脸色能好才怪。”小红为自己的结论点了点头。
刚才输掉对局的男人撩开门帘走过来,手肘支着前台。
“我说你么,还是把头发放下来好看,有女人味。”他笑嘻嘻地掏出一迭对折的纸币,抽出十五元放在桌上。
“关你什么事?”小红白了他一眼,从抽屉里拿出两包廉价烟,“我剃光头也跟你没关系。”
“那是,老板喜欢就好。”
“去去。”小红赶鸡似的把他轰了回去。
顾忌到老板的威慑力,这里的熟客对小红有所垂涎的虽不在少数,可大多也只能像这个男人一样,止于口舌之快。
“大友”的老板是镇上的头脸人物,据说本行是经营贷款公司,开设“大友”是为了孕育市场,类似的网点在全市还有好几家。在这里,除了小红之外,还有一批人只看不玩。他们是老板手下的放贷人,同时也负责维持现场秩序,是“大友”真正意义上的掌控者。他们终日在数十张赌桌之间游荡,发现有人输净口袋,便上前兜售月息惊人的贷款。袁午败光家产之后一直囊中羞涩,也就没有受到过这批人的照顾。而小红,实际上只是个兼顾端茶倒水的收银员。
老板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关于小红和他的关系,这里的人整天在念叨,但谁也说不清楚,于是化繁为简,归结为“情人”了事。小红由此获得了一道屏障,她自己也就懒得解释。
——既然大家都这么想,也没什么不好。
小红曾对袁午这么说过。言下之意,她和老板并不是那种关系。
“你……有话要跟我说吗?”小红赶走男人,看袁午仍站着不动。
“没有。”袁午慌忙收回眼神,“也不是……”
“什么呀?”
“最近可能要忙一阵子。”
“有项目做?”
“嗯,挺棘手的。”
“那就好。”小红凑上来小声说,“在这里呆久了,人会烂掉的。”
“你说这样的话好像很奇怪。”
“奇怪的是你吧,来的比谁都勤快,偏偏从头到脚都不像个赌鬼。”
“怎么样才像赌鬼呢?”
“就像刚刚那家伙。”
这时连续有四个人走出来,大声讨论着惊心动魄的牌局。其中两人找小红退筹码,粗暴而又不自知地将袁午隔开了。
见小红忙于应付,袁午便转身离去。
雾气丝毫没有消散,袁午低着头,步履迟缓地朝住处走去。这条路他已经走过上百遍,闭着眼睛也不会迷路。
接下来,要无声无息地处理掉父亲的尸体。
——父亲已经离开人世。这条信息写在牌面上,但只有袁午一个人看见,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张牌翻过去。
第8章 消失的孩子(1)
项义在红灯路口踩下剎车,服役超过十三年的警车进入怠速状态,越发明显的抖动让人感觉像是坐在按摩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