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葵(16)
杨莫患有注意力缺陷综合症,按医生的说法,是涉及神经与心理层面的脑发育延迟。转换成杨远自己的认知,就是一种说不上来是不是病的顽疾。
“可以吃药治疗,不过选择权在你们。”医生说。
那种药吃了,效果是有,不过会像中风的老头一样目光呆滞。陶芳的一个朋友曾十分夸张的提起过。
“可他并不是在任何事情上都无法集中注意力啊。”
医生的回应是:玩耍是不需要集中注意力的,就是在做不愿意做的事情时,才能体现病情。
无法在自己厌恶的事情上保持专注度,原来这也是一种病。
不知道为什么,如果给杨莫吃那种药,杨远总觉得像对待某种动物一般对待儿子。在这一点上,陶芳意见倒是与他一致。
医院算是白去了。每天傍晚,杨远仍然坐在杨莫身旁,每隔四五分钟提醒一次,把他从神游的状态中拉回到作业本上。整个过程异常艰辛,父子二人都深陷在无比焦躁的情绪之中。
五点半一过,杨远开始做饭。菜是陶芳上午买的,并且已经洗过切好。第一个菜正要出锅时,发现今天依旧忘了买盐,盐罐的内壁已经被刮得像洗过一样干净。他向杨莫交代一句,换上皮鞋出门了。
那个女孩仍然在楼梯上。
冬天的傍晚楼梯上已经十分昏暗,按下楼道灯的瞬间,杨远吓了一跳。女孩坐在台阶上睡着了,这会儿惊醒过来,也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给杨远让路。
“忘带钥匙了?”
女孩点点头。
“你爸还没下班吧。”
“嗯。”女孩发出了一点声音。她拍了拍外套的下摆,但实际有点脏的是沾到墙灰的头发。
“他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快了吧。”她的身体好像在发抖。
“要不去我家待一会吧,这儿太冷了。”杨远不太确定她是不是认识自己,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对异性是有戒备的。
女孩抬头看了一眼黄色的灯泡,仿佛能透过楼板望见杨远家的布置。
“没关系的,我再等一会儿吧。”
外面正下着细雨。杨远懒得回去拿伞,一路小跑着从小区门口的杂货铺买回两袋盐。脸上沾了雨水,感觉越发寒冷了。跨上楼梯后,他打算再试一次。
“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会着凉的,现在天黑了,也不太安全。”
女孩还是固执地摇头。
“或者你把你爸的电话告诉我,我打给他。”
“……他现在正在忙吧。”
“是嘛……那好吧。”
杨远无奈地走上四楼,只见自己家的门开了一条缝。
“你在跟谁说话?”杨莫推开门问。
“楼下的姐姐。”
“她还在家门口啊?”
“是啊。”杨远关上门,换了鞋走到厨房,“我想让她来我们家,她不愿意。”
刚剪开盐袋,就听到杨莫开门的声音,他穿着拖鞋跑下楼去了。杨远喊了一声,瞬间又打消了喝止他念头。
杨莫只花了半分钟就说服了女孩,他拉着女孩的手走进门,笑嘻嘻地向杨远炫耀他的成果。
“不用换鞋了,快进来吧。”杨远穿上了围裙,这个形象多少能消除一些威胁感吧。
女孩还是换上了陶芳的拖鞋,正合脚。杨莫把她拉进屋,像安放一个大号洋娃娃似的让她坐在沙发上,急匆匆地从柜子里拿出一大袋零食,递到女孩面前。
“我不用,你吃吧。”
杨莫不依不饶,非要让对方品尝。女孩只好拆了包饼干。杨莫笑逐言开,向她大肆形容各种零食的口味。杨远让他回房写作业,他完全听不见。
“快去写作业吧。”女孩说。
杨莫悻悻然走回自己的房间。女孩把饼干放回茶几上,打开书包,拿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冰箱里还有一棵完整的冬笋,把原本准备夹在芹菜里的肉丝分一些出来,就能多一个菜了。
油烟机的声音很大。杨莫在房间里不停的喊某个字该怎么写,杨远听不清楚,让他自己查字典。
杨莫拿着本子跑出来,让女孩写给他看,然后干脆跪在茶几旁写剩下的作业。杨远忙着翻炒,也就不再理会。
四个菜全部端上桌,杨远摆好三副碗筷,招呼两人吃饭。
“我一会儿回家吃就行。”女孩挣脱杨莫的手。
“一会儿肚子都饿扁了。”杨莫说。
女孩犹豫起来,杨莫把她拉到餐桌边的椅子上,夹起一筷菜放到她面前的碗里。
等父子两人吃开了,女孩才终于拿起筷子,小口吃着米饭。
杨莫不停地给她夹菜,但因为他自己偏食,只盯着一个菜吃,给女孩夹的也始终只有一个菜。杨远看不下去,给她夹了块鸡腿肉。
“谢谢。”她低下头轻轻地说。
吃完饭,杨远钻进书房回复一个邮件。没多久听到碗碟碰撞的声音。
“别别,一会儿我会洗的。”他冲向厨房。
按照惯例,洗碗的工作是留给陶芳的。
“马上就好了。”她脱了外套,袖子捋到肘部,动作相当娴熟。
洗好碗,女孩一直陪着杨莫在房间里写作业,直到八点多陶芳回家。
女孩的父亲经营着一家小型家装公司,兼顾设计、施工及建材零售,常常早出晚归,临近年底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三年前与妻子离异后,买下楼下的房子和女儿一起生活。陶芳很快打开了女孩的话匣子。
她在辅成中学念初中二年级,生活起居已然完全独立。父亲的一日三餐基本都在外面解决。她每天晚上只做一人份的饭菜,吃不完的留到第二天当早餐。此外,打扫卫生、整理房间等其他家务事也都一手包办。杨远对女孩父亲的生活羡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