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敌国郡主后(89)
明湘偏过头,不去正视桓悦的目光:“皇上垂化万民,圣德昭彰,一定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身为臣下,怎么能僭越地以臣凌君,责备皇上呢?”
这话说的既恭谨又顺从,任是谁都不能挑出半点毛病。桓悦面色微沉,旋即又展颜而笑。
“皇姐。”
桓悦贴近明湘的面颊,轻轻地、柔柔地道:“皇姐食言了。”
“?”
明湘往后仰身拉开和桓悦的距离:“什么?”
“皇姐承诺过,永不会疏远我的。”
——“你我姐弟自幼相伴,岂有疏远之意?”
她曾经亲口说出的话在心头一掠而过,那个大雨滂沱的夜里,郡主府中,湘平郡主与皇帝面对面跪坐在一起,明湘曾经亲口对桓悦说过这句话。
酸涩的情绪一闪而逝,明湘垂下眼,心想终究一切还是不同了。
殪崋
私章可以收回,说出口的话却有如覆水。
“衡思。”她换回了从前的称谓,轻声道,“你当知道,即使我不愿疏远你,有些话一旦出口,便再难挽回了。”
桓悦漆黑的长睫垂落,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明湘只听他轻轻道:“皇姐再等一等,等我将一切安排妥当……到那时,我不求皇姐一定答应我,只要皇姐待我一如往常,容得下我这点心思。”
这话几乎带上了一点哀恳,以桓悦的性格和身份,恐怕就连当年在先帝面前,都没有露出过这样恳求的情绪。
明湘明明知道他是刻意做出这副情态,但就像桓悦受不了明湘对他示之以弱一样,明湘也同样看不得桓悦这副哀恳的神情。
十余年的相互扶持,明湘与桓悦之间的情感、心血、利益都早已牢牢绑在一处,根本不可能拆开。桓悦受不得明湘对他的冷待,明湘也同样清楚,自己不可能一直维持住这副冷淡的面具——哪怕明知道桓悦抱着什么样的心思。
她转过头一言不发,看似没有回应,但在桓悦眼里,明湘的回答已经昭然若揭。
少年皇帝长睫一闪,眼底的笑意几乎已经掩藏不住。
他殷勤地拎起茶壶给明湘倒水:“皇姐喝茶。”
明湘接了茶盏,却不喝,反而又绕回了原来的话题:“皇上这几日不正忙着三司会审周维吗?怎么想起来贡院了?”
桓悦注视着明湘拈着茶盏的那只手,明湘的手指纤细,拈着雪瓷茶盏,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哪个更加雪白。她食指指尖有意无意地轻叩着盏身,说话时没有注视桓悦,反而望着马车车窗的方向。
天光映在她的侧颊之上,长睫低垂,显得极其闲适。那是只有长期高居云端之上,习惯了从容自若地俯视所有人,才能养出的一种独特气韵。
桓悦面上便漾起笑意来。
他最喜欢皇姐这副模样,仿佛永远运筹帷幄,天下事尽在掌中。哪怕当年魏王最为得势,东宫居于下风的时候,明湘面对魏王父子都是这副神情。
也难怪桓明忻恨她恨得要死,觉得她高高在上目无下尘。
可桓悦偏偏最喜欢明湘如此,在他心里,皇姐就该永远都是这样。
“嗯?”迟迟没有得到桓悦的回应,明湘疑惑地回头。
桓悦迅速醒过神来,微笑道:“三司会审虽然忙,但我更想见皇姐一面,我知道,皇姐一定是想去看看的。”
明湘轻叹一声,居然没有理会桓悦前半句,道:“没错,我的确想去看看。”
贡院外的街道全部清空,一队队军士来往巡逻,严密把守,四角瞭望塔上人影幢幢。从外看去,贡院公署高大阴森,颇为压抑。
此处便是每三年一度会试之所,大晋读书人从七州各地奔赴至此,在考棚里关足三日,博一个前程。
同样的,这里也是京城学子乡试的地方。
赵珂从马背上下来,抬首看见贡院门扉,顿时回忆起自己乡试时在考棚中所受种种煎熬,恐惧油然而生,不由得感叹道:“当年我坐在考棚中,两股战战,汗出如浆。”
“为什么?”梅酝路过他身旁,好奇发问。
赵珂诚实地说:“那当然是因为我根本不会。”
梅酝:“……”
“不过幸好。”赵珂含笑追忆往昔,大为得意,“虽然我什么也不会,但我运气好!”
“我硬着头皮上场考乡试的时候,坐在狭小的考棚里,连口水都不敢多喝,喉咙里好像着了火,现在我站在贡院外,想着许多人像我那时候一样,正在考棚里受苦,就觉得分外畅快!啊,这大概就是幸灾乐祸的滋味吧!”
赵珂得意洋洋感叹到一半:“人呢?”
一身布衣的禁卫统领程炎已经先一步命人前去禀报,此次会试的总裁杨凝与三位副总裁已经一同迎了出来。桓悦对着他们摆摆手:“起身吧,朕过来随意看看,不要因此而影响会试。”
杨凝让开半步引桓悦入内,桓悦却没有立刻举步,而是先牵了明湘的衣袖,才往贡院内走去。
杨凝看见了桓悦的动作,但他面上毫无异色,仍旧恭谨地在前方引路。
留在原地的三位副总裁彼此面面相觑,眼底满是不赞同。
“皇……”其中一位副总裁立刻就要张口,被身边人踩了一脚,险而又险地将话音咽了回去。
“你疯了?”他的同伴皱眉看着他。
那位副总裁满脸不赞同之色:“贡院乃抡才之地,女子怎可入贡院?我等当劝谏皇上……”
他话没说完,另两位副总裁默默离他远了半步。
紧接着,梅酝带着章怀璧大摇大摆从三位副总裁面前走过,追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