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连宋军师都生出几分掩面的冲动:该守的信用不守,不该守的信用瞎守,天王还亲口下令不扰民呢,做到了吗?
“我来辽源不足两月,已听闻张、王两家纵奴行凶、劣迹斑斑,岂会诚心悔改?献城投降,只是见势不妙、‘屈身从贼’而已。彼辈与天王从始至终便是两路人。一旦情势生变,他们未必不会‘拨乱反正’。”
越殊说话的语调有种局外者的漠然,却听得方鼎紧紧皱眉,眼中渐渐泛起凶光。
他自以为理解了越殊的意思。
原来小道长是来提醒他小心张、王两家背刺的,这就是所谓“大祸临头不自知”?
他一面感谢小道长的提点,一面不以为然:麻烦或许是有的,不至于酿成大祸吧!
“所以我才问天王意欲何为。”
回应他的是少年道人的一声冷笑。
大堂中,越殊一振衣袖,目光头一回锐利如刀,带着无言的气势向方鼎逼视而去。
“天王出身卑微,不为豪强所喜,纵然用之亦难归心;又出尔反尔,践踏自身信誉,尽失百姓之心;天王麾下得胜即骄、见利忘义,今日敢为区区小利罔顾天王之令,来日未必不能为大利而出卖天王。毕竟,天王这一颗头颅少说也值千金……”
越殊素来少言,今日说的话抵得上过去十日。他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口若悬河。
堂中众人的面色随之而变。
从愤怒、不满,到震撼、呆滞。
他一人的气势已然压倒众人。
于是,上至方天王,下至守在门口的小卒,只能呆呆听着少年道人字字如刀:
“我看天王还是速速逃命去吧!遁入山林,不失逍遥一世。一旦朝廷天兵到来,不知天王的头颅将会成全谁家的富贵!”
一袭话落,满堂鸦雀无声。
好利的口舌!好大的胆量!
宋军师坐在原地,目瞪口呆地望着堂中的少年道人,一时竟生出心旌动摇之感。
哪怕明知是激将,也很难不动容。
犹记得儿时听祖父讲古,说到古时纵横家的风范,指黑为白,指白为黑,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他还不信,今日他算是信了!
身为旁观者的宋军师犹且如此,当事人受到的震撼只会更深。他侧身向主座上看去,果然见到脸上一片空白的方天王。
后者回过神来,方觉自己已是出了一身冷汗。看向越殊的目光不由变得格外复杂。
少年道人的声音似有一种魔力,明知对方有夸大之嫌疑,他依旧不自觉顺着对方的设想,陷入众叛亲离之境。从城中大户到百姓到麾下人马,在未来的某一日,似乎都有背刺的理由。
无论如何,方鼎知道自己的确遇上了高人。对方的见识,他麾下之人拍马不及,哪怕宋军师亦是如此。而这样的聪明人若有恶意,只怕能将他们玩弄于鼓掌之上。
想到此前准备招揽方先生时,宋军师教他的话术,如今修改一番似乎就能拿来用?
这个发现令方鼎心中一喜。
他倒也能屈能伸,当下起身来到越殊面前,行大礼拜道:“……某一介粗人,思虑不全,几误大事,还请道长教我。”
第30章 神医妖道30
天王军入城不过半日, 辽源城中又乱了起来。将将维持的秩序悄然向混乱崩塌。
对豪绅举起的屠刀渐渐移向平民。
杀红了眼的人在贪欲放纵中失控。
一处民居门口,男主人的尸体倒在血泊中,女主人被一名军卒拉扯着, 衣衫渐渐凌乱。被母亲藏在屋里的小男孩冲出来,狠狠一口咬上了施暴者的胳膊。
后者吃痛地闷哼一声,一把将孩子甩落在地,犹不罢休。
“你他娘的——”
母子二人惊恐的眼中同时映照出一张凶光毕露的脸。而后, 这张脸上的表情定格。
施暴者的身影重重倒地。
取而代之的是两个陌生的男人。
他们有着比施暴者更强的压迫感, 浑身上下都透着精悍气息,令母子二人见之生惧。
张重光温和一笑,拉着周烈虎退开两步, 让他们放心:“别怕,你们先躲回屋里,紧闭房门,这群混蛋很快就会消失了!”
说到最后,他的语调又转而变冷。
周猎虎没吭声, 目光却是柔和的。
母子二人戒备依旧, 见他们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女人终于小心翼翼地牵着孩子爬了起来,又小心翼翼地一步步退回屋内。
“走吧, 咱们的事还没做完。”
张重光摇摇头,招呼周猎虎一声。隐隐约约,他听见身后飘来两声轻轻的“谢谢”。
他的目光不禁又温柔三分。
然而, 当他调转视线, 看见出现在眼前的又一幕画面, 眸光顿时寸寸凝为冰霜。
二人挟怒而出,如一阵飓风。这股飓风刮到哪里, 便将哪里的骚乱刮平。
身为昔日的边军精锐,由常以信精挑细选的好手,天王军的军卒在他们面前不堪一击。二人联手,一次打十个都不成问题。
加之他们牢记越殊传授的“游击”精髓,能偷袭就偷袭,在街道里巷间灵活游走。一路下来,不知多少行凶者挨了他们的“闷棍”,也不知收获了多少双感激的目光。
他们的心好似泡在了温水里。
这是不同于战场杀敌的快活。
二人终于明白越殊这般安排的意义。哪怕他们只有两个人,力量有限,但能从渐渐失控的秩序中多救一些人总是好的。至少,比强行跟随在小道长身边更有意义。
耳边再次响起一阵道谢声,张重光与周猎虎对视一眼,唇角泛起不约而同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