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探索舰的功率开到最大,让它以最高的逃逸速度远离帝国。
埃利诺送他的探索舰足够先进,加上他本人超强的机械天赋,他的星舰足以抵达银河系的另一条旋臂。
离开帝国后的旅途,一如想象中美妙和神奇,但叶斯廷发现,他很难将目光完整地落向那些奇异的陨石,或者从未见过的生物。
他的灵魂深处始终有一块被撕扯着,源头来自那个逐渐遥远的帝国,来自还在生死边缘苦苦挣扎的小皇子。
他一次又一次在深夜惊醒。
在梦中看见那颗小小的头颅被齐颈斩断,滚倒在血泊中,仍在绝望哭喊“哥哥救我”。
书案上堆放的杂乱稿纸,跟他一路见过的奇珍异兽毫无关系,上面胡乱写满的,全是阿西莫夫项圈的破解草案。
他知道回头的代价太大了。
可是那个温暖的壁炉,那张灿烂又无辜的笑脸,那个午后,那缕春光,那些日日夜夜相伴的岁月,却一次又一次涌进他的梦中,让他在寂静的船舱里彻夜难眠。
那一天,叶斯廷抵达银河系的正中心,看到了巨大的银心黑洞。
他久久地看着。
如今他已经来到了自己的宿命面前,像无名舰长说的那样,他这一生都在准备随时消失。
可真正到了这个巨大的黑洞前,他心中却萌生畏惧和不甘。
并不是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的生命有什么意义,而是他的心底,仍在牵挂着另一个人的命运。
叶斯廷跟星盗交易了罕见的野生达迦草。
尼禄逃亡的第一年是最危险的。
鲁铂特的势力正如日中天,而他只是一个骤然家破人亡的8岁孩童,带着自己那批大多刚成年的狼骑,以及兄姐们指派给他的狼骑军团,在遍布银河系的眼线范围内横冲直撞。
而在这一年,叶斯廷成功潜入鲁铂特的搜查部队,开始频繁向少年白狼骑递送情报。
白狼骑或许至今都不知道,当初是谁秘密连通了他的智脑,又是谁屡次为他们临时更正逃亡路线,让他们堪堪从鲁铂特的天罗地网中逃出。
与此同时,叶斯廷深入研究破解阿西莫夫项圈的方法,达迦草对阿西莫夫项圈的遏制作用只是短暂的,他作为敌人的卧底,不得不频繁摄入达迦草,以让项圈的效力削弱,使叛军不会觉察异常。
摄入毒草时,他心中甚至有种自暴自弃的快感,这次一切都是他选择的,没有人强迫他,他也无法再怪罪任何人。
从现在开始,无论未来自己会变成怎样,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是他自己放不下那些软绵绵的拥抱,那个午后,那个壁炉,一句又一句的“最喜欢你”。
他曾经身处梦寐以求的旅行中,却夜夜受噩梦的惊扰;
而如今,他戴着面具潜藏在敌人的大本营中,却能获得世界上最香甜的睡眠。
尼禄最颠沛流离的头两年,他始终在暗处保护着对方。
直到蝎尾出现前,叶斯廷都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他甚至做了个真正令自己感到满足的新计划。
他希望可以就这样保护尼禄长大,直到对方成长到再也不需要他这个“哥哥”时,他就会选择悄无声息地离开。
而在那之后,他会想办法摘除项圈,戒掉达迦草带来的毒瘾,然后作为一个与卡厄西斯家族再无关系的路人,从此踏上属于自己的新征程。
但苦难没有放过小尼禄,也没有放过他。
觊觎小皇子整整一年的蝎尾动手了。
而在那一天,他却因为戒断症状第一次发作,不慎断开了与少年白狼骑的联络。
自此往后,小尼禄的音讯如同石沉大海。
连鲁铂特的搜查部队,都没有获得任何线索。
叶斯廷猜测,很可能是两年徒劳的搜查,耗尽了鲁铂特的耐心,也让这个奸猾之徒逐渐起了疑心。
他不再轻易信任帝国部队,而是将对小皇子的猎杀转为地下,由训练有素的星盗精锐和自己培养的私人卫兵执行。
银河系太大了。
任凭叶斯廷在往后的日子里疯狂寻找,都再也找不到小尼禄的下落。
那几年帝国境内外最多的传闻,就是小皇子最终死在了逃亡的路上。
有人说看到他死在狼骑层层迭迭的尸堆里,有人说看到他幼小的尸体沿着河面飘荡而下,有人说他被星盗当作奴隶四处兜售,受尽折磨而死。
叶斯廷从心急如焚,到逐渐开始绝望,最后心如死灰。
原来此刻才是一切的结束。
他最终失去了整个宇宙中,第一个向他施舍过爱与温情的人。
到头来,他还是什么也没有保护好,什么也没有剩下。
前半生命运最后留给他的,只有一具被达迦草逐渐侵蚀的身体,被忍痛拆除到一半的阿西莫夫芯片,以及一段只要想起、就会肝肠寸断的记忆。
颈后的阿西莫夫芯片,在叶斯廷离开帝国第6年时成功摘除。
埃利诺最后遗留在项圈里的命令,也随着芯片的碎裂荡然无存。
然而可笑的是,他却在这一刻感受到令人心慌的迷惘。
原来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得到过什么,也从来没有被谁真正需要过。
他如濒死之人般紧抓不放的温情与爱,从一开始就与他无关,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幻觉。
他分明已经反复警示过自己,可是那颗孤寂太久的灵魂一意孤行,在温暖到叫人心软的相伴中,坚持要将自己臆想成一个对小尼禄而言特殊的人,甚至一厢情愿去同小尼禄的命运抗争,却只能徒然落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