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楼月(140)+番外
景昀认真看了这位宫女一眼,她记得对方叫做淑慎,是侧殿服侍她的宫女之首,于是认真道:“多谢你们,实在辛苦了。”
她在幻境里身无分文, 连醒来时穿的那身沾湿的衣裳都被长乐宫宫人取走打理了,实在拿不出东西表示谢意, 只能嘴上说句感谢。
淑慎一愣, 旋即笑道:“姑娘说哪里话, 这是奴婢们该做的。”
她又提醒景昀:“姑娘想走走路, 便在廊下走, 殿下最喜欢赏雪, 庭院里这片雪历来不准旁人踩踏。”
景昀嗯了声表示知道了,而后问:“殿下现在起身了吗?”
淑慎道:“奴婢不知,姑娘若是想见殿下,请稍等片刻,奴婢遣人去通传一声。”
派去正殿的小宫女很快折返回来,对景昀道:“殿下请姑娘过去。”
江雪溪坐在正殿檐下。
天很冷,他只披了件半薄不厚的檀红外袍,一手支颐,目光投向檐外,不知是看宫墙上堆积的白雪,还是看宫墙外悠远的碧空。
一旁红泥炉上煮着茶,袅袅烟雾升腾而起,江雪溪秀美的侧脸在遮蔽的烟雾中渐渐模糊。
他闻声转过头来,眼神空洞而冷淡,但很快,江雪溪乌鸦鸦的长睫垂下又抬起,眼底已经盈满了柔和虚假的笑意。
“玄真姑娘。”他温声道,“起的好早。”
江雪溪指指身旁的椅子,朝景昀示意。
景昀在他身旁落座,道:“殿下才是早起的那个,昨夜四更天才归,现在卯时末,就已经起身了。”
江雪溪托着腮,慢吞吞道:“我昨夜回宫,根本没有睡下,又何来早起之说呢?”
景昀讶异地看向他,果然注意到江雪溪冰白的面容上有极其浅淡,近乎于无的倦色。
不待景昀发问,江雪溪已然曼声吟道:“怕东风吹散,留尊待月,倚阑莫惜今夜看。”
他朝檐外探出手,雪已经快要停了,几片细碎的雪花飘落下来,停在他掌心,转眼间化成了水珠,消散殆尽。
江雪溪凝视着掌心消散的水珠,神情似乎有些惋惜。
他收回手,怅然道:“让你见笑了,我很喜欢雪,可惜一年到头,也只有短短几日能看上一眼。”
景昀道:“我也很喜欢雪。”
江雪溪转头对她微笑,柔若春风,但落在景昀眼里,那笑容仍然无比虚假。
师兄从来不会这样对她。
江雪溪微笑道:“好巧。”
景昀怅然道:“不巧,我喜欢雪,是因为我师兄很喜欢,他名字里也有个雪字。”
江雪溪讶异道:“是么?”
景昀凝望着庭中大雪压枝的白梅,静静道:“从前……”
她的话音突然停住,道:“抱歉,我走神了。”
江雪溪的笑容完美无缺,仿佛用上好的画笔细细描绘而成的一幅面具,从始至终毫无改变。
“无妨。”他轻轻地,略带惆怅地道,“玄真姑娘师兄妹的感情,一定很好。”
“是啊。”景昀轻声道,“天底下,再找不到第二个像他那样待我好的人了。”
江雪溪问道:“那么你既然知道去何处寻找他,又为何不立刻动身呢?”
景昀平静说道:“他不记得我了。”
江雪溪有刹那间的错愕。
因为他留意到,景昀眼底有泪光一闪而过。
江雪溪忽然低下头,按住了心口,轻轻喘息。
他面色本来白如冰雪,现在更是不见丝毫血色。景昀立刻变色:“殿下?”
守在不远处的宫人侍从们纷纷涌来,江雪溪仍然低着头,抬起一只手摆了摆,掌心向内,是个制止的动作。
侍从们犹疑地止住脚步,景昀却已经起身来到他身旁,江雪溪抬首,对她勉力一笑:“我没事,可能是昨夜未曾休息,胸口有些滞闷。”
景昀秀眉微蹙,朝他伸出手:“殿下可否让我诊一诊脉。”
江雪溪微怔,似乎没有想到景昀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短暂的静默之后,他反而收回了手,朝景昀促狭一笑。
“不好。”他说。
尽管是拒绝之语,但江雪溪神情促狭,语气轻快,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绝不至于使人尴尬。景昀也不勉强,收回手点头:“望殿下爱惜身体,善自珍摄。”
江雪溪微笑道:“多谢玄真姑娘,那是自然。”
只这么短短一句话,虽然他的语气依然柔和,但景昀敏锐地意识到,江雪溪的态度立刻变得隐隐疏远起来。
——客套的、有礼的、毫无破绽的。
景昀隐隐约约捉摸到了什么。
她不动声色,起身颔首:“既然殿下身体不适,还是该请太医来看看,好生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江雪溪并不阻拦,直到景昀离开正殿檐下,那看似秀美纤弱的背影沿着回廊远去,消失在侧殿门口,他才缓缓摆手,止住了身后来人的搀扶。
“我没事。”江雪溪淡淡道。
来人问道:“方才那就是殿下带回宫的女子?”
江雪溪背身朝殿内走去:“进来说话。”
殿外飞雪漫天,殿内却暖如春日。
来人摘下风帽,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桓公子。”宫女奉上茶,“请用茶。”
桓容对那宫女一笑,直把那宫女笑的面色泛红退下去,才正色对江雪溪道:“殿下,你没事吧。”
江雪溪平静道:“无妨。”
桓容松了口气:“我看你就是多思多虑,又动不动一夜不睡,熬出来的毛病——还是请太医来诊脉吧。”
江雪溪说:“不必。”
桓容道:“不能讳疾忌医啊,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