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楼月(279)+番外
桓容满头大汗,站起身来:“皇上,臣点着了。”
皇帝淡淡嗯了一声:“站远些。”
话音未落,面前奏折小山轰然倒下,无数本烫金封面的奏折纸页翻飞,像是鸟从空中坠落,顷刻间落入了熊熊燃烧的炭盆之中,险些将升腾而起的火焰压熄。
桓容目瞪口呆。
如山般的奏折轰然倾塌,御案后皇帝秀美森寒的面容出现在桓容眼前。
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皇帝在笑。
他的唇角向上扬起,笑容极美,便如画师精心勾勒出的画卷。然而与之相反的是,他的眼底毫无笑意,冰雪般森然。
皇帝微笑道:“忠臣良将,着实可用。”
追随皇帝多年,桓容对皇帝的敬畏从没有半分减弱,但至少他很清楚该怎样应对皇帝无常的喜怒。
于是他深深低下头去:“臣谨为圣上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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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离开清明殿,没有理会一些大臣的求见。
不理会代表最后的容忍,却不代表他允许朝臣试图操控自己的意志。
这是最后的机会,不知道有没有聪明人能够领会皇帝的深意。
含风殿中琴声不绝,袅袅飘散。
皇帝自己便极擅琴。
他在庭院中侧耳倾听片刻,发觉琴声距离完美还有极长一段距离。
但很快,他的面色极轻地一变。
皇帝能感受到,随着琴声不绝,皇宫中的灵气流淌似乎隐隐有了变化。
齐国京城位置极好,灵气充裕。皇宫中设有大阵,护卫皇宫之余,也能使得宫中灵气有序流淌,将天地间的灵气吸纳至此,进行补充调节。
然而随着琴声,皇宫中的灵气仿佛海面上生出波澜,开始源源不断朝着含风殿内流淌而去。
皇宫大阵可以自行调节宫中灵气流向,因此方才皇帝并没有察觉到。但皇宫大阵终是人力所建,殿内那位却是真正的仙人。
再这样弹下去,很难说皇宫大阵能够维持到几时。
皇帝微一思忖,终究不能坐视不理。
他袖底一动,那颗淡金色的珠子落入手心,举步向前来到阶下,轻声道:“我欲求见仙子,不知可否入殿。”
皇帝的声音极轻,殿外阶下侍立的宫人毫无所觉,但皇帝知道景昀一定能听清。
殿内琴声戛然而止。
“皇上,请进。”
天地间灵气的流转渐缓,仍有许多灵气余波源源不断涌入含风殿中,但与方才那种令人心惊的灵气涌动相比,已经不算什么了。
皇帝心下微松,踏入了含风殿殿门。
殿内没有宫人,景昀历来不喜欢太多侍从在侧,故而将殿内的宫人全都遣了出去。
殿内显得有些空旷,景昀坐在窗下,一手支颐,眉间含着淡淡愁绪。
仙人无情,皇帝此前从未见过景昀露出此等情态。
皇帝心头忽然一紧。
景昀抬眼:“是我疏忽。”
她指的是琴声引动天地灵气。
皇帝哪里会应下,只道无妨,旋即关切道:“不知能否为仙子分忧?”
景昀情绪并不外露,却也不会刻意在皇帝面前掩饰情绪。她自信自己足够强大,自然不必克制自己的喜怒哀愁。
景昀低下头,望着案上散乱的蓍草等物,有些发怔。
她回到此方世界,已有数月。
三千六百凡界,各界间时间流速大不相同。她不知储君姐弟二人到了哪方世界,更不知他们的下落与动向。
他们去向何方?
他们究竟有没有逃脱仙使的追捕?
他们……还活着吗?
蓍草铜钱本是死物,又如何能占出九天之上仙神的吉凶?
景昀意兴阑珊,稍稍合目,却听到了皇帝关切的询问。
皇帝年少,固然心思深沉,智深如海,但如何能与景昀相较?
论起帝王之术,早在齐国还没有出现在齐州的土地上时,景昀就已经做了百余年道尊。
皇帝是一国一州之君,而道尊是九州天下之君。
景昀能看出,皇帝的这句关怀中或带三分循例,却有七分真意。
她微微一笑,正欲言语,忽然心血来潮,随口道:“你学过命数测算没有?”
皇帝摇头道:“没有。”
景昀问:“我倒没有问过,是何人教导你修行入门?”
皇帝道:“谈不上何人教导,修行时尚且年幼,自己摸索着学了些,算是入门。”
景昀真的有些惊愕了。
她坐直身体,望向皇帝:“无人教导,自行入门?”
皇帝颔首。
景昀叹道:“你也是大胆,可惜了。”
仙人灵目一开,便可看破虚实,皇帝没有必要也不敢在这等小事上夸大欺瞒。景昀思及他这般好的天赋,不由得大为惋惜。
在宫中的这些时日,她虽然一心牵挂仙界情形,却也并非全然不理会此界形势。
此方世界的人族,如今还没有一位大乘巅峰强者。
而皇帝这般好的天赋,留在宫中做皇帝才是可惜,倘若自幼送去道殿教养,再过数百年,未必没有大乘巅峰的希望。
与皇帝相处这些时日,景昀对他的性情多少有些了解,并不讳言可惜。
皇帝笑问:“在仙子看来,我的天赋如何?”
景昀诚实道:“实在可惜。”
她语气稍稍加重:“纵与我相比,也只差一线。”
和玄真道尊只差一线。
玄真道尊是数千年里唯一一个飞升者,三千年来人族再无其二的奇才。
皇帝从她的声音中听出了毫不掩饰的欣赏,也听出了毫不掩饰的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