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魂(11)
程遇行和周淮舟从客厅能直接看到李净的卧室。
白色的壁纸,白色的床单,白色的书桌,白色的衣柜。
肃净得像是一张平面的而非立体的白纸。
像是一个纸扎的房间。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程遇行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只有床上的一个洋娃娃是彩色的,已经很破旧。
李蕙走过来,看到程遇行和周淮舟的目光停留在娃娃身上,解释道:“这是李净从孤儿院,拿来的唯一的东西。这么大了,还得抱着这个洋娃娃睡。没有她,李净是睡不着的。”
周淮舟问了李蕙一些常规问题之后,对李蕙说:“阿姨,建议问您几个敏感问题吗?比如礼净当年的离去。”
李蕙眼眶有点红,但还是点头说:“可以。”
“礼净是几月份出的车祸?”
“二月份。”
“您一定很想她。”
“礼净和她爸爸出事之后,我有好几次都想一死了之,随他们去了。”
周淮舟突然问:“礼净回来过吗?”
程遇行愕然地一愣,因为他听到周淮舟说的是“礼净”不是“李净”。
李蕙也一愣,低头沉吟了几分钟,回答道:“回来过。”
周淮舟一点都没有惊讶,好像李蕙的回答,是他预料中的结果。
“礼净最近一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上个月。”
“二月份?介意给我讲一讲,礼净是什么情况下回来的吗?”
“有天很晚了我看李净在打游戏,这孩子平常根本不会打游戏。我就走过去笑着问她:‘李净,什么时候学会的打游戏。’谁知她转头对我笑,笑的我毛骨悚然。一会儿,她说:‘李净不在。妈妈,我是礼净。’”
周淮舟继续问道:“礼净在出事后,第一次回来是多会儿?”
李蕙回忆道:“刚领养李净的时候,正逢礼净的周年忌日。李净看着礼净的遗照对我说‘妈妈,我是礼净。’”
程遇行敏锐地捕捉到了李蕙悲伤的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那时一种失而复得的欣喜。
周淮舟也看到了李蕙的笑,他问:“第一次回来的礼净对你说什么?”
“我抱着她哭了一场。我不断地对她说:‘妈妈好想你。’她就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我的背说:‘妈妈,我也想你。’”
“每年二月份礼净都会在某一天,你不经意的时候,回到李净的身上,对吗?”
李蕙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对。”
“你觉得她是李净还是礼净?”
“是......礼净。”
“为什么是礼净?”
“所有的神情、动作、语气,包括习惯都是礼净。”
“习惯......礼净像所有青春期的少女一样,爱吃甜食,青梅以及巧克力。甚至花生酱?”
“是......是的。”
“快到二月份的时候,你会期待礼净回来吧?”
“......我期待。这是我们母女特殊的见面方式。我是人民教师,我的信仰是无神论,我知道世界上没有鬼神,但......”
周淮舟补充:“你期待这个世界上有鬼,有魂魄。
而你也亲眼见证了,礼净的鬼魂,每年二月份如约回到了李净的身上。”
李蕙低头沉默。
周淮舟步步紧逼,“所以你说李净的治疗,要放在二月份以后。你怕礼净不会再回来,是吗?”
李蕙从此刻,到程遇行和周淮舟离去,没有再说一句话。
出门之前,周淮舟回头对李蕙说:“也许,阿姨,您不想再失去一个女儿。我等您的电话。”
走出小区,一片早春的冷冽与盎然。
程遇行深呼吸了一口气,憋闷在胸中的气,终于让他一吐为快。
李蕙家整洁,干净,温馨。
但压抑,沉闷,透着病态的诡异。
周淮舟和程遇行说:“真正急切需要帮助的病人,是李蕙。
这个家的病,根源在李蕙。”
程遇行点头,“李蕙会找你寻求帮助吗?”
周淮舟打开车门,他胳膊倚在车门上,自信地说:“会。”
“你的自信是哪个菜市场批发的?”程遇行嗤之以鼻。
周淮舟笑,“你记得李净床上的那个洋娃娃吗?”
“记得。”
“所有一切都是礼净的替代,但她潜意识里,允许李净是李净。那个洋娃娃就是她潜意识的体现。”
“那怎么给李蕙治疗?”
“哀伤辅导。”周淮舟干净利落地回答,接着又嬉皮笑脸地说:“抱歉抱歉,触及到了你的知识盲区。”
程遇行淡淡说道:“周淮舟你是不是想死?”
“好好好,哥们儿给你扫扫盲。哀伤辅导就是协助丧失者,在一定合理的时间内。引发正常的悲伤,完成悲伤任务,让其重新开始生活。”
程遇行不满周淮舟的照本宣科:“你能不能说点具体的?”
周淮舟抬起手腕看看时间,“忙了一上午,到饭点儿都不请我吃饭?生产队的驴,都不带这么干活儿的啊!”
程遇行无奈地耸肩,“你挑地方,我买单,行了吧?”
高级餐厅里,周淮舟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饱嗝。
程遇行问周淮舟:“周大心理师,能告诉我,你准备怎么给李蕙,做哀伤辅导治疗了吗?”
周淮舟拿起纸巾擦了擦嘴,“吃饱了,我下午还有事。走了。”说着转身走人。
“哎,你小子......”
周淮舟回头朝程遇行抛个媚眼,“不看广告,看疗效。”
两周以后,李蕙打电话给周淮舟。
一个月之后,周淮舟给程遇行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