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知道我穿越后(80)
桓玉手指抚上腕间佛珠。
“可是他不一样。”
可是他不一样……
她在母亲的怀抱和父兄无措的目光中中再次落下泪来。
我该怎么和你们说你们疼爱的女儿还有另一双父母?
我该怎么说我想离去又不舍得?
我该怎么说你们九死一生得来的女儿可能活不了几年了?
倘若一切都无人知晓,便这般过去了,可偏偏有那么一个不一样的人……
他们不知晓今夜一切都凝练在金羽卫的纸笔之上,被传到紫微殿一夜无眠的谢衍手中,最后湮灭在跃动的火舌里。
火光燎过指尖,谢衍看着最后一点墨迹被烧尽,有些无力地阖上眼。
他的真心于掌珠而言,似乎确实不算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可她那样的人,只要捧出一颗心来爱她,她必然会报以格外珍重的情意。
除了这样,他还能怎么留住她呢?
夜色昏沉狰狞,李德匆匆步入,面色格外紧绷:“圣上,今日一干人聚在韩家议事,探子传来的消息是韩家在突厥查探到了有关先帝身世的事,怕是……”
怕是能据此猜出圣上并非先帝亲生的事。
那又怎么样呢?
谢衍的拇指按上太阳穴,其余四指虚虚拢在眉眼之上。
少年时他在陇右,也借查探突厥之名寻到了先帝生母出身的那个小部族,甚至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他们全部杀了,可杀了又能怎么样呢?
杀了他们,他就能变成谢清的儿子了么?可谢清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做他的儿子又能怎么样呢?
把这个皇位坐得更稳当些么?
可他从未想过要这皇位,如今坐在这里,只是这个位置能让他更好地赎罪。他不是什么无所不能的圣人,在感觉自己将能做的都做了后,他终会走向死亡。
因为他本就不该活着。
他不知晓自己做的事能不能偿还罪孽,不知晓所作所为到底是对是错。可无论对错他都已经造下了更多的杀孽,那些死在他手中的人有的罪有应得有的罪不至死,却必须要死去。
唯有死亡能让人屈服,能让他把想做的事做下去。
可他终究要还的。他一意孤行走在这样一条不知对错却已造就尸骨累累的路上,最终也要因自己的贫瘠与悲哀以死谢罪。
是以留下了那个部族中族人的性命,待到一切终将结束时,他也会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死因。
在掌珠出现后,一切都有了不同之处。
她像一面再通透不过的镜子折射出他自以为贫瘠的身形,让他看清自己的骨肉其实还算得上丰盈,行事于此世间而言还算得上有用,同时她又清楚着日后为苍生为百姓该继续走怎样的路。
那时他迎来了久违的解脱与轻松。他看着她,只觉世上所有美好之处都能在她身上寻到,像天生便高洁悲悯的神女。
如果有她在,那这世上一切都会变得更好,看到她一人,抵过他从前做过的所有事。只可惜她心太善,不适合登上皇位,可他这样巧地寻到了一个会全然信赖她又不失天资的继位者。
一切都这样好,好到他甚至忘却旧事,能看着她生出万般绮念,可也仅仅是绮念。
吾道孤苦,幸有谪仙慰藉。若心存感念,便不该惹其坠入凡尘。
毕竟他配不上。
他是应当被世人踏过的石板,她是灵秀山水雕琢出的白玉,他只要看着她就够了。
只要看着她就够了……可只看着也太难熬,或许看都不该看。可不看还会想,想到最深最隐秘的梦里仍旧不得平静。
她在世间一日,他便永远不能平息那些渴求……或许他可以试着接近她,因为她并不排斥他,他甚至觉得她能够宽恕他的出身与罪孽,让他感觉自己能名正言顺地活着,而不是只能名正言顺地死去。
——可她怎么能离开呢?
他怎么能让她离开呢?
将她推上能伸手去救苍生的位置,将她最不会伤害也最无法招架的真心捧出,卑劣地用情与欲围住她,让她驻足让她停留,可这些还不够。
还要让她将对世人的垂悯多倾注在他身上一些。
她既然会接纳谢悯,甚至还在前些时日特意问起那孩子,那也应当会接纳他。
“不必在意,让他们查便是。”谢衍淡淡道,“我自有分寸。”
李德面皮有些抽搐,心想您若是真有分寸便该在十多年前杀了那些人。
不过他只是躬身应道:“是。”
同样彻夜无眠的还有在看着心神交瘁的女儿梳洗睡着后回房的俞瑛。她辗转难眠,原本想摒弃杂念好好睡上一觉好熬过明日大朝的桓谨心中也再次涌上忧思。
他揽过俞瑛的肩膀,叹了口气道:“天这样晚了,先睡罢。”
俞瑛皱眉道:“你说若是我们这些时日给掌珠定一门亲事,圣上会不会就打消那些心思了……”
桓谨实事求是道:“我觉得不大可能。”
“那便让掌珠打消念头!”俞瑛猛地坐起来,“我看她陷得还不深……长安城那么多年轻又乖巧的小郎君,哪个不比圣上……”
声音弱了下去,“至少年纪都比圣上合适一些……”
桓谨有些愁眉苦脸:“可掌珠怕是没有定亲成亲的念头。”
夫妻二人你看我我看你,随后双双无力栽倒在被褥之中。
西厢房内,桓玉虽已睡着,却睡得并不安稳。
梦境中虚幻一片,唯有她与谢衍二人格外真实。似乎是在常家的偏房中,他们要做戏将小厮敷衍过去,于是她壮起胆子在他颇为不自在的示意下坐在了他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