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深春尚浅(161)
回来时,李少甯先送了程立锦回葳蕤堂,经过水榭,便迎头碰上了那位孀居的表姐苏文英。
这位表姐听闻这几日在程府小住,陪在江氏身边,已两三日了。除了每日给老夫人和江氏请安,大多时候,她都只待在水榭里面,并不外出。
李少甯之前倒是听程立锦提及过,说这位苏表姐闺中时也曾在程家寄居过,是个苦命人。
十岁上便没了生母,父亲续娶,继母不慈,江氏可怜她,曾求了老夫人将人给接进府中小住。
后来苏表姐主动提了归家,被家中送往南面教养,哪知不久就传来了为平南王世子冲喜,后夫君暴毙之事。
李少甯原本走在甬道上,因喜静,便带着素瓷转到假山后的小径上来走,稍一抬头,便看到了前方的苏文英,她想了想,索性大大方方上前,主动打起了招呼,“苏表姐好。”
眼前女子看着不过二十出头,一张淡白梨花面,腮若凝结的新荔,鼻尖细腻如鹅脂,似笑非笑的樱桃朱唇,圈领外一截羊脂似的细颈,端的是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上身穿着素面绣云纹的对襟宽袖衫,下身则配了一条月白旋裙,虽素了些,但二十岁出头,正是一个女子一生中最好的年华,即便是打扮得素雅,也是好看的。
李少甯视线向上,见一捧青丝若墨,水散开来,轻垂在女子如云的腰际,宛如画中之人。
满头并不见钗饰,只用一根青色发带绾住,倒是比一般闺阁在室女子的穿红着绿,更美了几分。
苏文英此时正站在一片斑驳的树影下,身边跟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嬷嬷。
听到李少甯的话,略显苍白的脸上闪过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凉凉的。
“原来是表妹。”她淡声回道,“去给大妹妹添妆?”
少甯道是。
苏文英点点头,微微抬眼,漆黑的眸子在她脸上逡巡,带着几分探究。
自她大归后,为了名声,仍在为前夫守孝,想着孝期满后,便也能参加各种宴席,届时再慢慢图谋争取到澜柏的心。
岂料她这些日子安守家中,她那个好继母为了再不让她得嫁高门,竟将燕京一应事都瞒下没告知她。
她捏紧了袖中的锦帕。
若她早便听到二人的婚讯,又怎会乖乖坐以待毙,放任事情到了这样被动的时候。
她是一定要争取到澜柏的心的。
至于日后,她目光在少甯身上转了转。
好在这李少甯本就是个孤女,无根浮萍一般。日后待他玩腻了,若她知趣些,她便劝说澜柏同她和离,赏她个体面,若不知趣,便让澜柏休妻好了。
她审度的目光让少甯很不舒服,可既是程府大喜的日子,她自然不欲多事,便笑着道:“苏表姐要往出云阁去?”
苏文英道是,“好长一段日子没见三妹妹了,菀菀表妹可要同去?”
她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少甯心里疑惑,但仍是笑着婉拒了,“不了,我还有事,表姐一个人去吧!三妹妹正在禁足,我也不便探望,表姐刚来,去看看她,母亲和祖母想来都是能体谅的。”
说完,抬脚欲走。
哪知,她却后退一步,拦住她道:“表妹这是心虚吗?”
少甯抬眸,见苏文英眉间玉雪,似带着敌意。
“苏表姐,这话从何说起?”
苏文英讥讽笑说:“若非因表妹你之故,三妹妹又如何能被禁足?她的婚约已定,一生就要葬于你手,你居然可以无动于衷,如常穿梭宁园和程府之间,不知午夜梦回时,表妹你可曾有过半分悔悟?”
“悔?”少甯轻轻抬脸,抿唇道:“苏表姐的话,我实在听不明白,我有什么错,是需要日日省悔的?一则,三妹妹的婚事是父亲和母亲共同商议后决定的,我一个新嫁妇,如何能有这样大的影响力,可以左右父亲母亲的决定?二则,莫说我没错,我便是有错,上有祖母、公婆教导,下有夫婿提点指正,英表姐你即便再有扶弱抑强之心,恕我也不敢奉令承教。天晚了,夫君还等着我回去侍奉,表姐请便,我不多陪了。”
程家几个姐妹与他一脉相连,她尚且不想事事忍让委屈自己,更何况苏文英这样的表姐。
反正她本就没想同这位表姐多加来往,如此撕破脸也好。
宁园同程府相聚不远,程之衍下衙后随时都有可能过来。
表姐表弟的,总让少甯悬心。
苏文英方想动手,余光瞥见假山后一抹织金云纹的袖口。
她垂了眼,面上现出哀色,用帕子擦了擦眼尾,软声道:“表妹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何时想教训你了?你嫁了当朝权贵,做表姐的,又如何敢在你面前拿架子,不过是前几日去了文心居,见三妹妹瘦了一圈,对婚事不满,食不下咽,想着你在咱们老夫人面前得脸,表姐这才厚着脸皮求到你面前,都是姐姐妹妹的,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久,多大的事,值得闹成这个样子,表妹若得空,还是亲去老夫人面前求个情,放三妹妹出来吧!”
却在这时,假山另一边传来两个过路婢子的对话。
一个口气带着艳羡,道:“苏娘子给咱们姑娘的添妆,可真是大方,随随便便一出手,便是一整套的赤金宝石头面,里面的顶簪、掩鬓、等都是足赤金的,就是咱们老夫人,那般世家大户出来的,也不过才得了三两套,我听闻去年二姑娘参加韩氏的簪花宴,也得了一套,便是连咱们大夫人和二夫人手上都不曾有过呢!”
另一个也唏嘘道:“是啊!只是我瞧着,倒是大奶奶,却显得有些寒酸了,听闻只随了五百两纹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