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烬问道:“没算到阿摇会救我们出大理寺?”
说“我们”这个词很别扭。
“不,她会的。”
边烬:“……那便是你没想到,她会向李渃元求这场姻缘。”
对着自己说“你”,更奇怪。
另一个自己没有回答。
边烬知道自己说对了。
因为边烬也没想到沈逆会这么做。
那时的沈逆还是六年未见的旧人。
是告白被拒绝,被罚在师门跪着,狠心抽了十鞭子的小师妹。
沈逆如何埋怨都情有可原,甚至落井下石也未尝不可。
但沈逆没有埋怨也没有落井下石,她选择将濒死的边烬从坟墓之中拉起,用尽一切办法治疗她,修复她,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
放弃了那条通天的坦途,与边烬一同走向布满荆棘的窄门。
阿摇,还是这么傻。
另一个边烬道:“也没想到,你会陷得这么深。”
边烬反问:“那你呢?频繁占用我身体之时你在做什么?也只是冷眼旁观吗?”
另一个边烬从鱼巨大的脑袋上跃下,飘然至边烬面前。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庞距离极近。
边烬凝视着自己的脸,乍看之下并无差别,但眼前这双眸中暗藏的锋芒,因那三年的存在更为锐利。
另一个边烬扣住边烬的手,与她十指交握,渐渐加深力道:
“提醒你一下,那也是我的身体。她也是我的妻子。”
相扣的十指像流动的两堆沙砾,渐渐交融,合为一体,分不出彼此。
边烬要往后挣,她跟上来,脸部也有些沙砾飘向她。
另一个边烬道:“李渃元撑不了多久了,本该顺利推进的,可你该做的事情没能做完,脱离了计划,我只能现身,把一切拉回轨道。”
边烬眼眸轻闪,“你在利用阿摇?”
没人回答她的问题。
边烬忽然想明白一件事。
“阿摇也是你回到长安城的目的之一?”
天地昏暗,连风都凝固了,唯有她的质问在回荡。
没人给她答案。
……
李渃元深吸一口气,惊醒。
继而是一阵昏天暗地的咳嗽。
咳着咳着,她发现自己正伏在某个人的腿上,那人的手还在她后背上疼惜地轻抚着。
“……阿复?”
这是成年女人的身形,她以为是韩复。
可韩复从来不会在没征得她同意的情况下和她这般亲密。
安抚她的人叹了一声。
“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吗?”
成年女子的声音低沉,即便在说这般忧伤的话语,依旧怀着不服输的倔。
是那个总是藏在暗处的女人。
是那个阴魂不散的邪祟!
李渃元想要支起身,可后背上的手掌只是轻轻贴着,就像有千钧之力,压制着,让她无法动弹。
“你,你是谁?你究竟是谁!竟对朕如此无礼!来人……阿复!阿——”
嘴被捂住,与此同时李渃元的眼睛也被捂住。
捂她的这只手很奇怪,像一只变异的义体,冰冷,宽大,不似人形。
身后人将李渃元抱起来,面对不远处那面立着的镜子。
“你确定要知道我是谁吗?”
女人的声音诱惑中带着嘲讽。
李渃元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快。
继天立极的这些年内忧外患,她的帝位有多少人觊觎。
风云开阖玄谋庙算,这二十多年来她行走在生死之间,见过太多刀光剑影阴谋诡诈,几时怕过。
无论此人是谁,如何能让唐Pro帝国的天子惧怕?
李渃元的思绪行至此处,就听身后人咯咯地笑出声。
“唐Pro帝国的天子,哈……”
李渃元刚要挺起的身子,忽然凝住了。
为何身后这人仿佛能读懂她的心思?
殿外传来脚步声。
是一直守着的韩复。
“陛下?”
韩复一直没有离开,听到殿内传来一阵低喊,又戛然而止。
担心里面出事,可李渃元说了,没她的命令谁也不能进去打扰她。
就在韩复的声音传入殿内时,捂着李渃元眼睛和嘴的手忽然撤开了。
猝不及防看见镜中人。
身后那人狰狞怪异的模样冲入李渃元的眼底,让她心头为之一颤。
那人一半的脸还保留着人类的模样,甚至可以称之为“好看”,而另一半脸就像被巨大的力量拧得扭曲不堪。
左眼、半边的鼻子、同侧的嘴、皮肤和耳朵,甚至是身体,都像被吸入漩涡之中,搅成了漩涡状,凌乱又丑陋。
黑色的乱体横生,她像一棵已经枯萎的树,长满了凌乱的枝叶,干瘦如柴,阴森恐怖。
李渃元双唇颤了颤,“你是异兽?”
女人笑着,将脸凑到她肩膀之上。
距离镜子更近,让昏暗的灯光更多地铺在脸上。
“异兽?你不觉得,咱俩长得很像吗?”
李渃元深吸一口气。
很像……
是啊,很像,那仅存的半张脸,和她如此的相像!
像到就像是同一个人。
一个是小时候,另一个则是成年之后的模样。
“陛下?陛下?你还好吗?”
韩复还在喊她。
此刻没有人捂住李渃元的嘴,可她已经在极度震惊中无法开口了。
闷了多日的暴雨忽然而至。
骤然炸开的滚雷惊得李渃元发抖。
女人疼惜地揽着她,摸了摸她的脑袋,凄凉道:
“二十多年了,我也舍不得你。可是炼丹炉丢了,我能怎么办呢……”
李渃元还想说什么,忽然,浑噩的意识骤然注入一股清明,所有的思绪被某种力量打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