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味着方才亲热时曾倾洛在沉默中强烈的反应,李极粉唇微噘,笑意温软欢喜。
“还说不是来找我的?”
曾倾洛本想再次强调自己是来找第五阙的,只不过走错了窗。
但在开口之前,她发现了李极眼眸里的红血丝。
李极抹着浓妆,但憔悴的神态还是自双眸明明白白地告诉了眼前人。
方才完全没发现,这准备大婚的房间里有很多被撕碎的纸,以及被砸烂的相框。
曾倾洛看到了那副她曾经亲手写下一个“曾”字的画。
浓黑里的彩光,被李极撕得粉碎。
充满灵性的画作被撕毁,曾倾洛有些痛惜,问李极:
“为何要这么做?”
“我当真以为你那般狠心,不会来找我了。”
曾倾洛梗了一下,没能接话。
在曾倾洛满心都放在陪伴沈逆,完全没有想起李极时,李极在一次次的试装、排演大婚程序间,恼怒又痴盼着曾倾洛的到来。
来杀她这祸国殃民的妖女,来阻止这场闹剧般的联姻。
再异想天开些,若是曾倾洛来抢亲,只要一句话,她就准备不顾一切挣脱樊笼。
每一次身后靠近的脚步都让她心跳加速,可每次回眸,看到的都不是她想见的人。
从期望到失望,从失望到怨气横生,又从怨气横生到无能为力。
今日就是大婚,从昨夜起李极就一直没睡,睁眼看着紧闭的窗。
没人来。
她不会来了。
这一夜让她想起阿娘还在世时的那年,她也是这样等着阿仿出现。
阿娘说:“我中的毒就是阿仿投的。你将她当做挚友,她不过在利用你。”
李极不信,她去找阿仿,阿仿不在家她便给阿仿留了纸条,也给阿仿飞了无数封信。
日日夜夜地等待,可先前对她极致热情有求必应的阿仿,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忽然杳无音信了。
阿娘觉得她单纯到可笑。
阿娘躺在病榻上,她跪在床前,听着阿娘用虚弱的声音一字字地敲打她。
“人心如鬼蜮,最蠢的事便是交付真心。真心在旁人看来不过是可以践踏的阶梯,标着价的筹码。而你,更是如此。如果你只是一介贱民,那你犯蠢只会害死你一人。但你贵为安王,是我的独女,你的愚蠢会连累我,连累上千幕僚,千百万为我而战的将士。
“我为你起名为‘寂’,便是要你空欲无念,孤寂终身。唯有收心敛欲,才不会授人以柄。在我死去之后,你才有可能完成我未竟之事。否则,你如何对得起我这番苦心,对得起我的生养之恩?”
……
后来还是见到了阿仿,只不过是被向知番抓回来的。
李极见阿仿被上着刑枷,浑身是伤,眼睛都少了一只,神情却没半点动容和害怕。
李极走到阿仿面前凝视着她,久久无语。
阿仿没看眼前沉默的少女,冷笑道:“老阉竖,这就是你最后审问的招数了么?”
向知番站在裴贵妃身侧没说话。
当时裴贵妃剧毒入脑,每日只能清醒一个时辰。
她倒是有些佩服这位长安来的细作,年纪就比自家女儿大一岁,已经能堪大任。
反观女儿,双眼通红,欲言先垂泪,教人厌烦。
白皙无暇又洁净的握住阿仿满是血痕和污迹的手。
阿仿被李极的掌心烫了一下。
眼泪如珠,颗颗滚落。李极问她:
“你真的喜欢我的字画吗?”
从李极很小的时候就时常会听到周围的人议论,说她与她阿娘长得如何如何相似,只是无论讨人喜欢的性情还是掌握人心的手段,都和她阿娘相去甚远。
但唯有一样她比阿娘出色,便是在艺术上极有天赋。
李极自小就喜欢在房间里写写画画,写出的字糊了名和各大书法大师挂在一起,没人觉得违和,甚至有人还觉得她的作品略胜一筹。
画画更不必说,寥寥数笔,山水植物,鱼鸟花草跃然纸上。
她喜欢写字画画,那是让她最快乐和放松的事儿。
可阿娘说这些没用。
写字好看能争皇帝吗?画得漂亮能养百万兵马吗?
李极那时年幼,只觉得自己做错了,不该喜欢这些,努力将心思放在阿娘认可的事情上。
在京师时她去国子监读书,到了睦州阿娘为她寻了一处最严格的私塾。
李极不想阿娘失望,即便丝毫不感兴趣,她也硬是逼着自己埋头读那些晦涩难懂的史书,治国之道。
但她最喜欢的还是字画,读书熬至再晚,她都会抽一点时间偷偷拿出纸笔,享受最让自己愉悦的一刻。
她知道阿娘不喜这些,所以她从来都是悄悄写悄悄画。
可满意的字画无人欣赏,终究是寂寞的。
直到阿仿的出现。
阿仿是她在私塾中认识的。阿仿喜欢她的作品,李极每次有新的创作,都会兴致勃勃地拿给阿仿看。
阿仿还和她喜欢同一位书法大师,也总是能耐心地解读她画中意。
阿仿的喜欢,是孤单灰暗的生活中最让她眷恋的色彩。
可是……
眼前的阿仿咧嘴笑了,干裂的嘴唇往上扬,抽回手,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
“事到如今你还不懂?我不喜欢你的字也烦透了你那些乱涂的画!我接近你只是想杀了你阿娘,完成我的任务。蠢货。裴贵妃有你这样的女儿,何愁不倒台?”
阿仿的嘲笑和尖酸的话像根针,扎进李极的心里,没了针头,找不到,拔不出,一旦动弹便能感受到藏在血肉里尖锐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