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逆先预设了三个时辰。
走到院中,发现雪树下站着两位丽景门女官。
依旧是上次监督她们圆房的那二位。
高个戴着合金帷帽的女官姓房名判,矮个脖子为义体的女官姓窦名璇玑。
听说丽景门的女官们全都是被丽景门门主收养的孤女,精心培育成只为天子效命的死士。
这二位起初没有名字,是为天子效忠得到嘉奖后,赐了房姓和窦姓。这两大姓氏都是帝国望族大姓。
房判的合金帷帽将上半张脸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同样质地坚硬的金属双唇。说话时双唇只小频率地上下张合,看不出情绪,声音却很高亢,混合着让人耳膜发痛的电子音。
房判:“靖安侯,陛下昨日宣你谒见,到今日都不见人影,还要我们丽景门亲自来请。靖安侯果然和传闻中一样,排场大得很。”
沈逆边洗漱边说:“二位来一趟,就当锻炼身体了。”
房判:?
洗漱完毕,穿好官服,正官帽的时候,沈逆发现房判和窦璇玑还站在原处。
沈逆:“陛下宣本侯谒见,本侯得去含华殿一趟。二位若是还想留在此处,本府管家亲制的甜豆花很好喝,二位可以去尝尝。”
说完沈逆便将缰绳从栓马桩上卸下,飞身上马。
窦璇玑冷哼一声:“野腔无调,谁在乎什么甜豆花。”
房判也冷笑:“长安城根本没有好喝的甜豆花。”
窦璇玑:……
在房判后背用力一捶。
房判忍着痛,立即跟上气呼呼的窦璇玑。
三日没出门,气温已经开始回暖了。
暖阳晒在缺觉的沈逆身上,让她有种随时都会坠入梦境的恍惚。
城中各处还留着上元节热闹的余韵。
只是路过市集的时候,没瞧见通天火轮的影子。
果然拆掉了。
她在前面骑马,窦璇玑和房判也各骑一匹马,在后面压着火,慢吞吞地跟着。
窦璇玑瞧她身子晃晃悠悠的,想起先前听侯府管家说她忙着要事三天没合眼,估计随时都有坠马的风险,窦璇玑一直在紧盯着她的后背。
这靖安侯分明是池塘里的藕成了精,浑身都是心眼。
也不知会不会故意来一出落马摔伤的戏码,好再回避天子的召见。
来时门主就特意跟窦璇玑交代,盯紧沈逆。东市西南花店一事非同小可,沈逆是最关键的人证,若是她有任何闪失,窦璇玑和房判的脑袋都别想要了。
窦璇玑脑袋被人摘过,是死过一回的人,死亡的滋味她不愿再尝,沈逆得看牢。
沈逆在马上左右轻摆,忽然上身僵挺,往左侧倾斜。
还真睡着了。
窦璇玑眼神一利,迅速从马上一跃而起,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飞向沈逆的身侧,欲将她托回去。
沈逆却打了个呵欠,身子自己正了回来。
窦璇玑扑了个空,险些脸部着地。
为了保持平衡,只能单膝跪地。
沈逆眼角带着泪花,对马下“跪安”的窦璇玑道:
“请起。”
窦璇玑:……
窦璇玑咬牙道:“靖安侯还请平安活到御前。”
沈逆正要开口,听身后传来一阵低笑。
“窦氏贵女居然给沈姓女下跪,你们兰陵窦氏祖上若知晓了,也不知作何感想。”
寻着刻薄的声音望去,见一雍容女子坐在钿车宝马车队之首,玉貌绛唇,一身佛头青斗篷,华丽的鎏金步摇嵌在凌云髻上,贵重中散着理所当然的傲慢。大冬日,车上遮风的帷裳半敞,悠然觑着沈逆,似要将她反应囫囵看个明白。
此人不是永王李煽是谁?
今日的李煽没穿官袍,不见森冷,风姿端凝。
即便面上端凝,口中说出的话依旧刺人。
李煽所说的窦氏嫡系出自兰陵,曾是兰陵第一大族,和洛阳陈氏、睦州第五氏,以及长安李氏,并称帝国四大家族。
曾经辉煌的陪都兰陵,十年前因黑魔方肆虐几乎被夷为平地。
如今再提及兰陵,已经没人将它当做陪都,而是举世闻名的深牢大狱,关押的都是穷凶极恶的重刑犯,以及被黑魔方污染过半死不活的疯子。
窦氏嫡系在黑魔方的摧残下,门衰祚薄,被迫离开故园,举家迁至长安谋生。根脉易土,自然没法和土生土长的京圈豪族相提并论。
天子李渃元为一批有功之士赐姓为窦,窦氏面上谢恩,关起屋门只当做耻辱。
此刻窦氏嫡系的长子和长孙,正坐在李煽身旁的仪仗中陪同出行。
李煽当着窦氏嫡系的面这样说,窦氏脸面丢了个精光,窦璇玑难堪,更是有意羞辱沈逆。
沈逆是被遗弃在双极楼的孤女,这件事随着她的名声日盛,满城皆知。沈姓在唐Pro帝国是个寒门小姓,李煽这番话纯粹是为了戏弄沈逆,等着看沈逆的反应。
沈逆却粲然一笑,好看到让李煽心神一晃。
“殿下说笑了,窦女郎不过是惦记下官,不小心摔了一跤,若这也算下跪,那这长安城中每日有多少百姓互相跪拜?昨日下官府上路滑,下官和下官的管家万姑姑也差点互相磕头呢。”
沈逆这番话说得轻轻松松,乍听之下并无尖锐的反击之意,让窦氏脸色好看了一些之外,竟教李煽骤然敛容。
窦氏长子窦宾察觉到李煽面色不善,明白沈逆这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其实让李煽颇为羞愤。
李煽生母出生卑微,是被先帝和整个李氏皇族轻视的侍女,便是万姓。
生母护着李煽长大,母女感情深厚,可惜没能看见李煽展露天赋的那日就早早病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