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羡(257)
“把人带回京兆府,问询完毕后,交与沈刺史夫人。”侯在外头的功曹回完后,肃容转向生民坊掌柜,“掌柜还有什么好说的?”
掌柜默然:“……”
正这时,那头又传来了动静。
一群人拥着个灰白发色的长须老者,正朝着茶楼赶来,功曹一见为首之人,连忙敛容叩首:“这等小事怎么惊动了杨公?”
来者正是杨家家主,曾经的中书令杨焘。
掌柜一见杨家主,立刻匍匐跪地。
杨公望着下方跪着的人,眉宇微垂。
功曹正待开口,忽然,杨公一脚踹向下首跪着的掌柜,厉声喝道:“为何奸掠良家妇人?”
嗯?
功曹一愣,来之前莫大人可不是这么交代他的。
找人是假,抓叛贼才是真。
他忙想打断杨公:“杨公,此事尚未定论,还不一定是奸……”
可杨公暴喝一声,似是已然震怒:“不必替这东西多言!你说,我平日是如何教你们的?你……你这不忠不孝不义之徒!杨氏的教诲都被你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说着他连踹了数脚,可是老人家年纪大了脚步虚浮,没几下,他就一副摇摇欲坠,气得要背过气去的模样。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杨公喃喃着。
原本被他踹得踉跄的掌柜一把扑住他的脚:“杨公!都是我不好,连累了家门!您要打要罚要发落,小的绝不敢多言,只是求您别气伤了身子!”
杨公拂袖甩开他:“将这畜生拖去京兆府!死生不论!”
掌柜的惶惶然,眼眶通红,并不为自己争辩,而杨公身后却有一年轻人开了口。
若是宁不羡在,或许就能认出,这位开口的年轻人正是之前去凌云寺内送信的那位。
“杨公不可!楚掌柜跟着您三十余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先帝那会儿您被贬朔漠,沙匪劫车,弹尽粮绝,眼看就要身故,是楚掌柜割肉喂血,您才得以存活。如今十几年过去,他手腕伤疤至今还在。”
这话似乎勾起了杨公的回忆,他神色复杂地低头,掌柜的手腕上,落着一个早已发黄的陈年旧疤。
年轻人继续道:“如今,楚掌柜也到了快知天命的年纪,夫人死后并未再娶,只留下一个寡女,生出些歹念也是情有可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求家主,从轻发落。”
他这话一出,杨公身后所有人齐声开口:“求家主,从轻发落。”
杨公的面上浮现出了挣扎的神色。
功曹在一旁看着,失了言语。
算了,老而不死是为贼,这算是要被他们糊弄过去了。
他招了招手,一个府兵上前,他压低声音:“待会儿撤的时候别全撤,留几个人,盯着茶楼,看之后还有没有人来。”
“是。”
*
另一边,宁不羡隔了一条街,手中托着一枚打磨得晶亮的西域琉璃片。
这种琉璃晶片,那日在茶会时太子也用过。宁不羡瞧着不像中原的东西,觉得有趣,就着奉五娘去打听,才知道那东西是波斯做的,供沙漠中的富商观星辨位用的。
此物虽小小一片,却能登高望远。
她手中这枚琉璃片的价值,大约能够买下一整个生民坊。
“还真出来了。”她瞧着生民坊那背街的小道,原本与四周墙体颜色一致的夯面,忽然挪开了一个半人高的洞,片刻后,一个眼熟的脑袋从里面钻了出来,试探般的四下望望,见没人在下头候着,这才放心地往下跳。
“这小小一个狗洞还真是身价倍增,不但弘农杨氏的家主钻过,就连曾经尊贵的皇亲贵胄,也得从那苟且逃生。”她不无叹惋地讥嘲道。
叶铮道:“已给西北去信,会有人一路跟着他,只要他入西北,立刻扣下。”
宁云裳不解:“为何不在这里就扣下他?”
叶铮:“谋逆一事,程都护还有疑虑。需要……再行斟酌。”
宁云裳蹙眉:“都护府要秘密扣下谋逆的钦犯?”
“……”叶铮抿唇不语。
宁云裳觉得知情不报这事不妥,似乎还想和叶铮说些什么,却被宁不羡出声打断了:“行了,阿姐,人家和你又没什么关系,既不是你郎君也不是你亲眷,你顶顶多算是上官之孙女,有什么必要和你汇报呢?”
叶铮面色难得有些僵硬窘迫,拙嘴笨舌地解释:“并非,我……”
“好了,不羡,都说了叶校尉不善言辞,你为何总要逗弄他?”宁云裳叹了口气,“我相信外祖父他不是什么奸诈之徒,但此事不应该瞒着朝廷。不过……既然外祖父要你这么做,而沈大人……也没有意见,那我可以不置喙。”
沈明昭如今守着苍州道,以这厮的性格,驿站有信过,不可能不被他卡死。
这种算账本出身的人心最细了,一只苍蝇都别想从他眼皮子底下飞过去。
叶铮转向宁不羡,他还有疑虑:“你如何得知杨氏是墙头草?”
正常人在收到生民坊送来的东西之后,只会觉得杨氏扣了人,想要邀功请赏,但宁不羡却咬死杨氏还会再反水。
叶铮不解。
这位沈少夫人虽生意做的不错,可平生从未涉足朝堂,怎会知晓朝堂之事。
“生意人本来就什么都知道,要做生意,三教九流无所不交。我还一直觉得,朝廷就是因为这个,才会给商贾下禁止科考的禁令呢。”宁不羡说完,放下了手中的琉璃片,“有钱能使磨推鬼,人咬狗。朝廷要打仗,都缺钱缺到要给陶谦送牌匾,世家们纵门下比赛去争一介茶叶代售权,浮云茶庄远在洪州,陶庄主手里的这些秘密,说不定,比我还要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