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当朝太子妃(31)
裴含绎道:“是啊,那不是真正的怜子之情,反倒像是养一株名花、一只雀鸟。”
他唇角微扬:“活着时,看它开得繁盛、啼鸣婉转就够了;人死了,一株花会不会零落成泥,又有谁在乎?”
怀贤进殿,听得这句话,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怀贞目光四处游移,疑惑地看了看裴含绎,又看了看怀贤奇异的反应,终于后知后觉回神:“殿下,您说的是……”
裴含绎显然没有为他解释的兴致,怀贤走过去,对怀贞低声讲了今日福宁殿的所见所闻。
怀贞愣了半晌,才道:“不……不会吧。”
他和怀贤不一样,怀贤从前在国公府服侍裴含绎,又紧跟着进了东宫。怀贞却是一直在宫里做暗线,直到裴含绎入宫,才设法调来东宫服侍裴含绎。
皇帝从不掩饰对永乐公主的偏爱,宫中无人不知。正因他一直在宫里,对皇帝疼爱永乐公主这件事几乎深信不疑。皇帝宠爱永乐公主无微不至,连先皇后在世时,都要通过做出疼爱永乐公主的模样,来博取皇帝欢心。
裴含绎饶有兴趣地转头看他:“为什么不会?”
怀贞想也不想,立刻就能举出数个例子。
裴含绎道:“很好,如此看来,永乐公主处处待遇高人一头。那你觉得永乐公主的人缘如何?”
怀贞词穷,大鹅般:“呃…呃…”
裴含绎说:“过分娇宠,处处与众人不同,就会导致所有人心生不满,既嫉又恨。皇帝身为天子,天子君临九州万方,贵为天下主宰,自然没有人敢对君主生恨,那他们的恨意,就会落在被宠爱的那个人身上。”
“除了脑子不好的楚王母子,妃嫔皇嗣中,还有谁与永乐公主来往?”
怀贤觑着他脸色,眉头打结:“那殿下还要继续原本的打算吗?”
“当然。”
裴含绎一展袖摆,迤迤然起身:“我需要一个人向东宫靠拢,同时能帮我掌住宫权,不让后宫这些繁琐又无聊的事绊住我的手脚。”
“永乐公主,不正合适?”
似是想到什么,裴含绎忽而一笑:“不过在这之前,我很好奇一件事。”
“皇帝的态度实在古怪,他能千娇万宠永乐公主二十一年,使得人人对他最爱重永乐深信不疑,生不出半点疑心;又能毫不顾惜他百年之后,永乐公主的死活。若是怜爱女儿,不会不为她留后路;若是厌恶永乐,又何必顾忌一个没了娘的孩子,直接发落便是。”
“去暗地里查一查永乐公主的生母,元章苏贵妃。皇帝对永乐公主的态度,与元章贵妃脱不开干系。”
第17章 时衡
殿内气氛异常沉寂。
重重白纱之后,皇帝宽袍广袖的身影若隐若现。殿内清淡的凝神香全然没有半分作用,高座上皇帝的怒火已经烧至顶点。
“都是蠢货,不中用的东西!朕只差将整个京城交给武德司翻来覆去的查,弹劾的折子积起一人高,连个影子都没搜出来,要你们何用!”
袅袅青烟里,武德使只觉得自己也快要烧起来了,脸皮涨得通红,叩首谢罪:“臣有负圣上信重,臣万死。”
“你确实该死!”
当啷一声脆响炸开,是皇帝信手拂落了案上杯盏,厉声道:“那些叛逆打着穆宗皇帝旗号,败坏国朝颜面,搅弄的天下不安,朝野物议不休。武德司却束手无措,蠢货、废物、无用的东西!”
天子言行为天下规范,如此訾骂不休极失体统,是怒到急处口不择言了。
武德使唯有叩首,连连谢罪。
穆宗皇帝始终是当今天子一块心病。
当年穆宗皇帝驾崩,皇位兄终弟及落到了当今天子头上,穆宗的皇后与两个嫡子却死的不明不白。市井中至今仍然流传着皇帝逼宫弑杀穆宗皇后及二子的谣言——那当真未必是谣言。
这谣言带来了极为严重的后果,皇帝御极二十余载,至今地方上仍有人打着穆宗子嗣的名义谋反,一拨又一拨杀之不尽。
武德使是皇帝一手提拔任用的鹰犬,自然要急皇帝之所急,想皇帝之所想。
鹰犬若不能为皇帝分忧,也就到宰杀之时了。
想到这里,武德使更为紧张,额发间隐有汗水渗出。
他知道皇帝为什么动怒。
当年处置穆宗旧人时,他亦参与其中。
市井传言皇帝弑杀穆宗皇后及二子,实际上并不准确。
死了的只有穆宗皇后与太子。
至于穆宗皇后所出的襁褓幼子景容,就在皇宫大内、在他们眼皮底下,失踪了。
皇帝怒火如沸,殿内宫人个个垂首,只恨爹娘没将自己生成个聋子哑巴。
御座之上,皇帝冷哼一声。
他寒声道:“朕再给你三天时间,若是还不能查出东西堵住御史言官的嘴……”
皇帝没有再说下去。
人的想象力是无穷的,武德使只觉得浑身血都凉了,暗自想着回去之后不必留活口了,把抓来的人只管朝死里刑讯,无论弄死多少人,都要撬出些足以令皇帝满意的消息。
皇帝抬步走下御阶,彻底消失在帘幕深处。
宫人们不远不近随在皇帝身后,目送皇帝踏入福宁殿后闭关静修的静室,沉默地守在静室外。
静室极阔极朗,墙壁上轻纱笼罩着自太/祖皇帝以降列祖列宗的画像。
最后一幅画像上,年轻的穆宗皇帝唇角微弯,丹凤眼漆黑含笑,平静望着静室中的皇帝。
说不出的讽刺。
皇帝冲天的沸腾怒意忽然像是被浇了一盆冰雪,渐渐冷却,直至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