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当朝太子妃(34)
怀贞说不出话了,巨大的恐惧使他手足麻木,一时间僵在原地。
然而下一秒,柳宫正眼底的寒意尽数消失了。
她依旧稳稳坐在那里,神情似乎还带了疑惑,像是奇怪怀贞为什么不把话说完。
一旁的怀贤没有注意到柳宫正的目光,她同样诧异地望向怀贞,注意到怀贞发白的脸色,方才愣了愣。
“失陪了。”
裴含绎及时出声。
太子妃与柳宫正的话题继续,仿佛那段插曲,那个眼神从未存在过。唯有怀贞暗自松了口气,几乎堪称惊恐地退了下去。
信国公裴颖祖籍维州,位处江南。谈笑间柳宫正提起江南风景,裴含绎一一答了,又道:“不知柳宫正仙乡何处。”
柳宫正道:“臣出自江南道淮州下属的平安县,不是什么大县,殿下恐怕未曾听过。”
淮州同样地处南方,还在维州之南,却已算不得鱼米之乡。因着靠近淮、沁二江,年年多发洪水,常有难民背井离乡。
裴含绎确实没听过平安县,但这话自然不能直说,他微一沉吟,道:“淮州出过不少名士名臣,英宗朝的首辅李秀臣、宣宗朝的户部尚书陈放,还有江南四士之一的秦少君,穆……都出自淮州。”
论起应变,裴含绎自幼习练,何止迅速。那个‘穆’字尚未出口,便被他音调一转,完美掩住了。
他咽下去的半句话,柳宫正却替他补全了:“穆宗朝的陈侯陈衡,也是淮州子弟。”
穆宗向来为宫中忌讳,但陈侯生前笔墨风流,很受世人追捧,即使获罪而死,也非绝口不能提起的人物。
裴含绎谨慎,故而略过陈侯未提。
但柳宫正身为天子信臣,自己都不忌讳,他自然也没有必要讳莫如深,笑道:“正是,淮州人杰众多,由此可见一般。”
柳宫正微微一笑,许是听得自己家乡受到称赞,微显愉快:“虽然如此,我却没有能在淮州待上几年,年少时家乡遭灾,全家上京逃难时尽数失散,幸好我运气好,侥幸选进宫做了小宫女,幸得圣上赏识,才有今日。”
提起当今圣上时,她抬手朝空中虚虚一揖。
裴含绎恰到好处地露出惊愕之色,慨叹一番,又道:“柳宫正可寻过家人么?”
柳宫正道:“自然寻过,但一直没有寻到,说来惭愧,我家境贫寒,灾难过后,淮州的屋舍都已经化作瓦砾,父母兄姐又都大字不识半个,名姓不全,柳秋这个名字还是我入宫后,掖庭女博士教了些文赋诗词,自己取的,根本无从寻起。”
说到此处,她又苦笑:“何况,找不到反而是好事。”
这话说得着实心酸,意思也很明白:逃难的难民沿途死伤不知凡几,柳宫正自己都不抱希望,倘若找不到,还能自欺欺人。倘若找到尸骨,那才要彻底绝望。
再说下去有戳对方伤疤之嫌,裴含绎不再多言,选了个安全的话题:“柳宫正取名,用的是‘如何肯到清秋日’的典故吗?”
这句诗出自李义山的《柳》,是掖庭女博士授课时常用的几首诗词之一,此诗隐而不露,含蓄隽永,一直颇受推崇。
岂料柳宫正笑了。
她整个人很白,却是气血不足的苍白,唇色浅淡近乎于无,当她弯起嘴角时,竟有一种奇异的诡谲。
这诡谲甚至无法伪装,纯然来自刹那间柳宫正给人的感觉。
她说:“不,是‘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的典故。”
第19章 珠链
“真的。”怀贞结结巴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回想起那个彻骨冰寒、煞意难掩的眼神,仍然心有余悸:“是真的。”
怀贤听他把一句话重复了三遍,安慰道:“我当然相信你,但是……柳秋这是什么意思,说不通啊?”
怀贞捧着冰碗压惊:“是觉得我以下犯上,存心讥讽她?”
怀贤摆手:“不至于不至于,正五品宫正而已,轮得到她在东宫耍威风?”
二人叽叽喳喳,议论不休。
临窗榻上,裴含绎支颐静坐,闻言回眸瞥来:“不是。”
怀贞和怀贤像屋檐下的两只鹦鹉,十分整齐地转过头来,一齐望着裴含绎。
裴含绎长睫微垂。
彼时怀贤未曾留心,怀贞忙着说话,唯有裴含绎自殿后折回,正巧看到了那一幕。
柳宫正始终端坐椅中,神情自若。
直到怀贞失言,永乐公主四个字脱口而出时,刹那间柳宫正骤然抬眸,眼底寒光如刃。
却也只有那么短短一刹。
裴含绎瞳孔微缩,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凝神细看,柳宫正眼底寒光散去,眉眼低垂,不动声色一如往常。
就好像那短短刹那,不过是裴含绎恍惚间生出的幻觉。
怀贞和怀贤等待着裴含绎开口,然而裴含绎托腮沉思片刻,忽而问:“中秋宫宴筹备的怎么样了?”
乞巧节后,随之而来的就是中秋。
二者相较,中秋宫宴的排场、地位都要远重于乞巧。每逢中秋,景氏皇族近枝宗室都要入宫赐宴,容不得半点疏忽。
是以端午节后,宫中六局就开始为中秋宫宴做准备,足足要筹备三月有余。器具筹备舞乐安排种种事务极尽繁杂,牵扯的人力物力不胜枚举。
即使裴含绎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在执掌东宫势力、暗中筹划宫变之余,再将宫务妥妥当当全部抓在手中。
想到这里,裴含绎吩咐:“请永乐公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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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涟来得很快。
她正忙着给丹阳县主回信,坐了半晌也没拿定主意,听闻太子妃请她到惟勤殿去,丢下笔就走了。